正文 第九章 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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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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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阳光透过窗纱照射进屋子,树夕鹤翻了个身,睁开眼醒了。
坐起来,掀开被子,趿着鞋下床,在衣架子上拿了件衣服披着,走出房间,打开房门。
正值深秋初冬,早起已经开始冷了,转寒的风灌进房间里,又冷又新鲜。
长乐阁建在一座小山丘上,一片湖水旁边。
当日树夕鹤才住进来时,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么个好地方,当时也只以为京城里,这湖多半是挖出来的,谁知有天自己绕着湖散步,发现这湖一直延伸到墨府之外,竟是天然而成,欣喜万分。
如今天气转凉,冷飕飕的风吹过清淡的湖面,更是有初冬的氛围。
树夕鹤站了一小会,关了门回屋,自行梳洗。
不一会有下人送了早饭来,树夕鹤坐在桌边,待他摆好,问道:“你家大人可下朝了?”
“回先生,主子还没回来。”
树夕鹤点头,他只是翰林院士,虽是一个有前景受尊重的位置,但不算品级,并无实权,也不用日日上朝,不过是个安置人的去处,不像墨致,正经的正三品中书令。
“我过会出府,你家大人回来若是问起,就说我去翰林院看看去。”
“回先生,主子吩咐了,今儿先生若早起了,先别出门,待他回来。”
树夕鹤听了,笑了笑,不知墨致又要做什么,也罢,随他去。摆手让人下去了。
用好早饭,树夕鹤在书桌前坐下,想看会书。案上有一本《齐史略》放着,正是他昨晚看的,昨晚心血来潮想在史书里找找他自己,列传里都没有他,只有三王爷,把三王爷那篇读下来,也没有他,仿佛他从来没存在过一般,便灰了心,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江山有没有他小王爷根本没什么区别。
一看见这书,顿时没了兴致,起身要下楼走走。
连着楼阁的是汉白玉台阶,有些陡峭,树夕鹤慢慢走下来,刚走到底,就有下人匆匆送上缎面斗篷。
这墨绿的缎面斗篷是前几天中秋的时候皇上赏的,墨致树夕鹤去宫中领中秋国宴,临走时司徒弘看他穿的单薄,便让人拿了件斗篷给他,还特意嘱咐“不要白的”。
这些时日在京城里,树夕鹤着实过得清闲,只是偶尔会被司徒弘叫进宫里做伴,下棋看花,陪皇帝打发时间。旁人看着,都觉得皇上这千里请贤有些虎头蛇尾,请来了只是摆着看,也不见有举动。
时间长了,便有人怀疑树夕鹤不过借了终南捷径,其实虚得很,也有人绝对维护皇帝,说皇上只是在试探树夕鹤,下棋下的是国策,看花看的是江山,越传越玄,中秋宴之后,更有流言说皇上看中了树夕鹤“美姿颜”,要另外安置他。
树夕鹤披了斗篷,在湖畔散着步,心里明白的很,司徒弘晾着他,只是因为不信任他,再没有别的原因。在没有查清楚他打哪儿来之前,司徒弘是不会轻易用他的。
拢了拢斗篷,树夕鹤估摸着楚天东是查不出来的,看来自己这清闲的日子可长了。
心里想着杂七杂八的,脚下不留神踏进了水里,顿时湿了鞋。树夕鹤足下一顿,发现湖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弯下腰用手碰了碰,竟有些暖意。
树夕鹤笑笑,到底是水,性至温婉,有容乃大,比不得岸上不近人情的顽物。兴致来了,索性脱了鞋袜解了斗篷,赤脚在湖边慢慢走,惬意非常。
墨致下了朝,进府里问了福瑞几句,知道树夕鹤醒了,便让福瑞去准备马车,自己抬脚往长乐阁走。
还未至跟前,就远远看见树夕鹤在湖边散步,他没有束发,一头青丝被风吹的轻动,一袭白衣胜雪,偏还赤着脚,让人看着多一分亲近。
略一看别处,墨致就发现了被树夕鹤遗弃的斗篷和鞋子。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拾起了斗篷,再追上树夕鹤,给他披上。
树夕鹤回头看见墨致,笑道:“墨大人下朝了?”
墨致把树夕鹤裹紧了,道:“你啊,树先生要效魏晋风流也挑个时候行不行?”
“今日是寒露,鸿雁来宾,菊有黄华。我这不等着鸿雁么。”
“鸿雁没有,红叶看不看?”
“红叶?”
“快走吧,我挑了今天好日子,枫叶正红,山上人又少,再过几日人就多了。”墨致说着,拉着树夕鹤要走,又想起他赤着脚,索性回身弯腰把树夕鹤抱起来,往外走,看架势竟是要把树夕鹤抱出府,直接抱上马车。
树夕鹤不防,惊呼出声,他早就不是懵懂少年,这种抱法岂是随便什么人之间都能来的?蹙眉看着墨致,他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上和,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没事。”墨致敷衍过去,依旧往前走。
“上和。”
墨致停住,侧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把他放下来。树夕鹤赤脚坐在花圃的边沿上,墨致叫来后边跟着的人,吩咐去取鞋袜来。
一会鞋袜拿来了,树夕鹤穿好,站起来道:“好了,咱们走吧。”
墨致点头,一言不发的一个人往外走,也不看他。
树夕鹤见他如此,只好赶上去,赔笑道:“去看红叶,可是去玉山?”
墨致也不出声,只是又点了点头。
树夕鹤无法,只得拉住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这都什么毛病?这么想抱?”
墨致看着他,看他待笑不笑的,看不出是认真还是在说笑,心底百般回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谁知树夕鹤展开手臂,道:“实在想抱,抱就抱吧。”然后闭上眼睛,等待判决一般。
墨致定定的看了看他,心底顿生无奈,叹了口气,道了声“走吧”,拉了他的手臂往外走。
树夕鹤被拉着走,也睁开眼,心下松了口气,今次是过去了,这个墨致,让他该如何相与。
玉山枫叶是好的,树夕鹤少年时也没少来玉山。小的时候是随着王府一起出游,大一些,也会约着几个世家好友结伴赏枫,再大一些,就结识了那时已是将军的司徒光,印象里确也与他来过几次玉山,只是细节都记不清了。
树夕鹤站在红叶夹道间,抬头望山顶,山上红叶更浓。试想这么多年,他都在山中,可人间已经几经轮回,那时他在山上住着,只觉得每天太阳还是一样东升西落,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仍在尘世,还是已脱离凡胎。
而如今他被司徒光的后人接回京城,京城还是这么热闹,近百年了,足够让人们忘记所谓战争,重新忙碌地、平淡地生活。
这让他在偶然思量时心惊,心惊的是,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正在出神,身后递过来一杯茶,树夕鹤回头,见墨致拎着一壶茶。
“让他们带来的茉莉花茶,刚泡的,暖胃。”
树夕鹤接了,捧着茶杯,是难得的茉莉银针,杯子里蜷曲的干花正在滚水中慢慢舒展开,像是在经历了烘焙、压花之后,重新盛开。
端起来喝了一口,口内醇爽回甘,笑道:“好香的茶,你常备着这轻浮的茶?”
墨致笑着摇头,说:“平日喝的都偏苦了,今日赏枫,甜一些也无妨。”
“既喜欢甜,又何必喝茶,府上常调些蜂蜜水不就得了?”树夕鹤打趣道。
墨致大笑,走到不远处护卫守着的地方,抽出护卫的佩剑,挑起石桌上一杯满满的茶,左手施一剑诀。
树夕鹤只觉剑身晃眼,剑如飞风,而墨致竟在一个剑花之后,让茶稳稳当当地落在剑的末端,递在自己面前。
“请。”墨致笑道。
树夕鹤又是笑又是摇头,取下那杯热茶,道:“浮夸。”然后把刚才的空杯放在剑上。
墨致哭笑不得,敢情他真把剑当成托盘用了。
树夕鹤笑而不语,转身远眺,透过层层红叶,看那繁华京城。
天真的冷起来了,算日子重阳将至,树夕鹤裹着斗篷站在长乐阁上闲看风景。
忽见福瑞上来,说宫里来人了,树夕鹤忙随他赶过去,才知道是司徒弘传他进宫。树夕鹤想也没什么要紧事,收拾了一番,把平日穿的白衣服都换了,这才进宫去。
待进了御书房,才知道是马玉筹集的关西大户的钱粮到了,司徒弘高兴,叫他进宫领赏来了。
树夕鹤跪着领赏谢恩,司徒弘准了平身,让他起来,打量了片刻,道:“今儿怎么不穿白的了?”
树夕鹤微笑着答道:“臣素知皇上看臣穿白的碍眼,便换了。”
“嗯。”司徒弘应道,又问李永福,“树先生来的时候可裹了披风?”
“回皇上,先生不曾着披风。”
司徒弘闻言,看着树夕鹤说:“为什么不穿?”
“臣。。。”树夕鹤有点头疼了,皇帝是不是应该关心更有意义的事情,“蒙皇上关心,臣身体无碍。”
司徒弘不理他,对李永福吩咐:“去让人把前几日得的斗篷拿来。”
李永福心里一跳,回道:“是。”
不一会,李永福便领着两个小太监来了,小太监托着一件貂皮斗篷,皮毛光亮柔顺,保暖御寒,是上品。
“这。。。”树夕鹤看着那斗篷,暗道不好,看样子这件东西指不定本应该赏给哪一宫的主子,被皇上心血来潮给了他了,这怎么说的?
“皇上,臣愧不敢当。”树夕鹤跪下道。
“入京才多久,废话越来越多了。”司徒弘走过去把斗篷拎起来,然后披在跪着的树夕鹤身上,拍了拍他的肩,平常道:“起来,这次可把好的给你了,别再轻易就扔了。”
树夕鹤听了这话,心下一惊,腿站起来了,心却沉了。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一直对皇帝赐的那件墨绿斗篷很恭敬,也只有那日在湖边兴起,才把斗篷脱了扔在地上,司徒弘竟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此清楚,防范至此。
“臣自当妥善保管。”
“嗯。”司徒弘走到书案后,坐下,问道,“重阳眼看着就来了,树先生可曾登高?”
“臣几日前曾与墨致墨大人登玉山,赏枫。”
“赏枫。”司徒弘淡淡的说,朝窗外看了一眼,道,“眼下的枫叶确实好,朕也许久未去过玉山了。。。李永福。”
“奴才在。”
“传旨下去,让他们准备,朕三日后要登玉山赏枫。”
“是。”李永福低着头回道,又说,“皇上可要点人伴驾?”
“让宸妃楚妃带着皇子跟去散散心吧,不用来朕跟前请安了。”司徒弘拿起一卷书打开,边说,“树夕鹤,你跟着朕。”
树夕鹤蹙眉,低头应道:“臣领旨。”
树夕鹤披着厚重的斗篷走出御书房,迎面遇见的几个朝臣皆赞叹,或恭维或赞圣上爱惜人才。树夕鹤辞别了几个同僚,裹紧斗篷匆匆往宫外走,心下叹气,这世道,只怕便是过了一千年也还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