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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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浴洒身,热气熏蒸。
虽在昏睡之际,言小冉却微拧着眉,眼睫偶有轻颤,似在奋力抗拒,挣扎不休。
“啪。”恰时一声门板闭合轻响,令她猛然警醒。张目而望,视线内却是一片迷离惝恍。
睹物不清,她只得靠着垫了软垫的桶沿,阖上沉重眼皮。听着心潮起伏片刻,她深深一吸气,又费力去睁眼,这才勉强看得清楚一些。
轻薄垂帐,绨素曲屏……她这是在哪?
抬手扶住桶沿,言小冉撑坐起来,思忆之际,余光扫过手臂,登时教那刺目的白皙晃得眼晕。
她低眼望去,因汤药黑浓如墨的缘故,细看之下,倒衬得她裸露的肌肤更加玉白柔嫩。
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言小冉恍惚觉出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她脑内犹自昏昏沉沉,一时未想明白,还道是宿醉之故,自己疑心过甚使然。
每每庆生,她皆是外出疯玩,待醒来之际,多不知身在何处。是以,今次虽是与往常大不相同,她亦只道是干爹手下那些人为讨好她,送她歇在这么一处新鲜之地。
正自思忖睡了多久,言小冉听见有人推门进屋。
头一偏,便见一女子捧一叠干净衣物,绕曲屏入内。
“兰芷姐姐竟也会听错误传,道什么姑娘少说也得两日后方能转醒……”女子见言小冉醒来,诧异万分,竟是将心中所想无意识说出了声。
言小冉心内讶然并不比她少,但习惯使然,面上却是淡然如常。她深深看了女子几眼,见她上穿柳黄色小袖短襦,下束淡青色拽地长裙,瞠目之余,记忆霎时回涌,想起自己穿越一事。
“婢子织锦,是专门来侍候姑娘的。”女子微怔少顷,下一瞬已然稳住心神,她先是一福礼,接着将手中衣物搁下,续而乖巧道:“姑娘睡了许久,想是饿了罢,我这便让人准备些清淡小食来?”
言小冉轻声应了,又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织锦垂首欲退,闻言止住脚步,想了想,道:“路上用了两夜一日,今晨方至府内,现下还不到酉时。”
竟是睡了整整两日两夜啊……
待织锦离开,言小冉靠坐在浴桶内,眯眼静了半响,才拭身穿上里衣,外面随意披上广袖交领长袄,便即绕曲屏下阶,径直步往妆台前坐下。
凝目望着铜镜内熟悉的眉眼,她先是一愣,而后嘴角翘了上去,眯眸笑弯成新月,欢喜之色明媚如晓日,流绮涵煦,一扫恹恹病容。
纤眉水眸,并非是只消一眼便能让人惊艳的绝色,但这中上容姿却是她见惯了的脸,是伴她出生随她成长的脸。先前她道是事已至此,整容改面不异于敲冰求火,只得自我劝慰,力图坦然以受。但她到底是女子,内心虽强,对莫名换脸一事仍是无法全然放下芥蒂,如今还她本颜,如何不叫她欣喜难抑。
抬手欲触失而复得的面貌,臂肘不意擦过一物。
她低眼瞧过去,见是一精致檀木方盒,雕纹饰玉,巧夺天工。她心下不由一阵赞叹,伸手便掀了盒盖,好一睹其内所置是何等独具匠心的奇物。
软缎以垫,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摆于其上,肤色黝黑,浓眉阔唇,颈项微有破损,竟是颇为眼熟的男子相貌。
取出面具一试,果然是青木“原来”的脸,只是不知何故,这人皮面具覆在面上不甚贴合,与先前生肌之感迥然不同。想来必有特殊的法子用以佩戴,方能达到毫无破绽的效果。
因着穿越之后,身历诸多人事,相形之下,这无关性命的精巧面具便让言小冉有些见怪非怪了。她稍微翻看摆弄几下,便又将面具放回盒内。回手摸摸颈侧,那处的伤已落痂。
她盯着镜内浅淡的粉色伤迹许久,这才将眸线重新落回铜镜里熟悉的脸上,那眉间两分稚气未脱令她陡然生出几分恼意。
瞧这细致嫩肤,一看即知是娇生惯养的任性大小姐,十五、六的年貌,该是养在深院高墙之内,却女扮男装去那战场胡闹,这不摆明了找死么?死就死罢,恢恑憰怪牵连上她,这算怎么一回事?凭什么累她卷入乱七八糟的漩涡?
言小冉低咒一阵,气犹难平。
明明生了张相差无几的脸,何以,这张属于青木的脸,怎么看怎么傻气?
城主府的侍婢就是不一样,言小冉尚未气完该气的,织锦已回来了。
“唉,那药浴用了诸多极好的药材,姑娘该多泡会的。”织锦手上端一碗小米粥,小心翼翼跨过门槛,一进屋,便见言小冉坐在妆台前,不禁叹惋自责,“都是婢子失责疏忽,应一刻不离侍候姑娘左右,唤旁人去厨间才是。”
言语间,人已行至近前,瞧清言小冉只披了件长袄怔怔出神,她轻轻跺脚,“姑娘穿得单薄了。”音过耳,声量如常,偏那语腔,带着抑制,能让人听出真心实意的关切来。
“屋内虽置了熏笼暖炉,但姑娘病后初醒,身子尚未痊愈,若是令寒气入体,该如何是好?”人已绕去曲屏后面,口中犹自喋喋。
织锦不知,她这般情真意切,若忠顺心腹,引不来言小冉感深肺腑,却适得其反,倒令她严固了戒防之心。毕竟,言小冉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女子,与那天真二字绝缘,更是见多了心口不一之人,自然不会因着连日受苦,乍逢旁人嘘寒问暖,即两叶掩目。
尝一勺织锦送至的小米粥,言小冉餍足眯眸,一阵风卷残云,两三口将容量秀气的瓷盅吃了个空。
舔了舔唇,大眼眨巴眨巴,她道:“还是很饿。”这粥好吃,比那军营伙食好过千百倍,只是分量未免太过小气,堪堪够她开胃。
织锦取了轻暖帛衫,一面替言小冉换上,一面好言相劝:“姑娘连日昏睡不醒,腹空时久,若是忽而吃得太多,怕是不利脾胃。”
言小冉不语,抬手摸了摸忍饥受饿的腹部,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捅了笑面虎窝。若非如此,怎么遇上的尽是些奸滑之徒,空有表面和善。便说这织锦,下气怡色,满口为她着想,却把她往死里饿……
指尖巧翻,系衣束带,织锦十分利索地又替言小冉将襦裙长袄一一穿妥,这才抬头。目移心动,因她撞进一双水眸,湿漉漉聚起一湖委屈,看得她不忍,几经犹豫,终是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让姑娘饿坏了身子。这样罢,待半个时辰之后,婢子便唤人去厨间,吩咐做些吃食送来。姑娘且稍微忍忍,可好?”
礼尚往来,言小冉咧嘴一笑,目内亮芒灿灿,似那极易满足的天真孩童,“好姐姐,都听你的。”
织锦闻言,自是受宠若惊,口中连称身份不符,表示承受不起。
两人就身份这一话题真真假假,各执一词,绕了几绕,最后织锦先收了声,往门板那处看去,“想是我家公子得知姑娘醒来的消息,来探望姑娘了。”
言小冉有样学样,凝神细听,尚未听出个所以然,已见织锦迎去门前,开门柔嗓一福,“公子。”礼毕,退立门侧。
见此,言小冉立时颔首垂眸,作大家闺秀之态,实为鸵鸟状。她眼下应是人质身份无错罢?这个探望,想必很费神啊。她心底如此作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