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在水一方  4桃源境里情渐露(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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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方土地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桃源境,说是长年桃花盛开似锦,经久不衰,故而名之。我没有离开这座茅草屋,但放眼望去,庭院里,小路上,都种满了桃树,且花开正艳。偶有风过,便是一场粉色的花雨,潇潇洒洒,好不醉人。看着这景,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起寨里的花径,不由苦笑。
    这里的桃树是不结果的。雨声那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我脑袋里滚来滚去的疑问,就笑着解释,“小时候我也曾问过娘亲这个问题。娘亲只是笑着说,但求花开,何必求果;如有因缘,自成正果。”
    我轻笑,是啊,如有因缘,自成正果。可惜,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太少太少了。
    很快过了两日。顾景年没有醒来,仍旧昏睡着。我整日整夜地陪在床侧,生怕一离开,就再也看不见他。雨声劝了我几次,见我坚持,也就不再多说。日子过得闲暇而忧心忡忡。
    小辣椒捎了黑血鱼来,又瞪了我老半天,才缠着雨声送她回去。雨声很是宠她,将鱼放在桌上,刮了她的小鼻子说只送到门口,待送到了,又被缠着送到路口,最后齐齐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忍不住笑,转头,见桌上的鱼还活蹦乱跳。它似乎不甘就此殒命,拼命地摆动着尾巴,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越到地上,继续跳动着。我直直望着,心口忽然一紧,仿佛我就是那鱼,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可怕的窒息。
    “呀,掉地上了。”雨声不知回来,上前拾起鱼,让我进屋休息,便提鱼尽了厨房。我捂着胸口,疾步走到隔壁。
    那个梦,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梦,为什么我会觉得无所适从,好像亲身经历一般?
    我徐徐走到窗口,窗外风景绚烂,林间的鸟儿欢快地歌唱、游戏,享受着它们独有的美丽。
    我微微笑,胸口的压抑已缓了几分。回头,仍是顾景年安详的睡脸。我走过去,为他盖好被子,自己倚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他。
    但求花开,何必求果。
    如有因缘,自成正果。
    顾景年,我们,可以做到吗?
    醒来,已是黄昏。看着身下的床,我才知道自己守着守着,居然睡着了。下床,恰逢雨声进来。他端了碗鱼汤,说是要给我补身子。
    “不许说不。这可是小辣椒的一番苦心,若是让她知道你不领情,她可不会善罢甘休。”
    我抿唇笑了,想着确实不能浪费人家的好意,便舀了一勺,竟毫无鱼腥味。我暗暗一惊,抬眼,迎上雨声自信非凡的笑。
    “厉害吧,我煮的。”话虽得意,却无炫耀之色。这人,真是相处的越久就越觉得不一般。
    温和、谦逊、聪慧过人。如有心志,绝非池中物。
    照常换药,雨声说伤口已经结痂,再过些时日就会好。只是刺得深,恐有疤痕。
    “我会努力淡化伤痕,到时再上上妆,应该看不出来。”他宽慰道。我笑而不语,无所谓了,反正,我再不照镜子。
    养病期间,我曾问雨声是否见过一个短平头发的男子。
    他笑道,“仇家?放心,这里很隐蔽,他们定找不着的。”
    我没再问,继续守在顾景年身边,复制着近乎相同的日子。雨声怕我闷出病来,便问我是否有意学医,我想着无事可做,又对医理有几分兴趣,便应承下来,每每照顾完顾景年,便随他在庭院里学习。小辣椒瞧见了,对我的怨气越来越大,每次来每次去,我都能感觉到火辣辣的怒气,如我以往的张扬。直到有一天,她跑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要去伺候屋子里的帅哥,然后,顾景年便醒了。
    我看着床榻上的少年护着襟口,脸颊泛红,顿时觉得这世界要疯了。
    我对小辣椒笑道,“你真厉害。”
    小辣椒毫不推辞,小脸一扬,哼声道,“那当然。”
    鉴于顾景年身体尚未未痊愈,我便没下狠手,改为冷战策略,丢他在一旁哼哼唧唧,自个儿和雨声探讨医理。然后,小辣椒便代我出手了,使得他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恨不得下一刻就立地成佛。看他成天害羞得像个小媳妇,我心里大为痛快,学得更勤了。
    入夜,吹了灯歇息。隔壁的灯光依旧,穿过细缝,溜进我的房间。我回想白日他瞧见小辣椒便想躲得的模样就忍不住直笑。不过,话说这脾气一闹,我还没问过他何时醒的。若是他老早就醒了,却装睡来赚我的劳力,我非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翌日,小辣椒光明正大地拉了我说悄悄话,问我什么时候离开。我一愣,这些日子成天与顾景年怄气,向雨声学医,竟忘了自己是个过客,终要离开这个地方。
    “别说顾哥哥还病着,虽说我挺喜欢他的,但见你老粘着我家雨声哥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所谓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
    哦,顾哥哥,没想到这厮竟然将这火爆的小辣椒都降服了。不过,恨屋也及乌?好……精妙的道理。
    “我就搞不懂了,前几天雨声哥哥收了个怪人,人家多识相啊,只赚了半尾黑血鱼就走人,哪像你们,个个吃的红光满面,还不肯走,非得我来催——”
    “怪人?”我诧异。她不满我打断了她的慷慨陈词,撇撇嘴道,“是啊,怪人。”
    我慢慢走回茅草屋,庭院里,雨声正在编织竹筐。乌黑流长的发披在肩背上,拽了几朵飘落的桃花瓣儿,微微撩动。
    原来,是阿诺央了雨声去寻我和顾景年。那个傻小子,以为我还在怨他,见雨声救了我俩回来,就匆匆请辞,离开了桃源境,还不忘嘱咐瞒着。我吃素,喝药后喜欢含颗蜜饯,怕也都是阿诺特意告诉雨声的吧?
    雨声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抬眼,瞧见我,弯唇笑道,“回来啦,小辣椒跟你唠嗑什么了?”
    我浅笑,摇摇头。他如此费心瞒我,我何必戳破呢?有些事,知道便可,没必要说破,就像顾景年私下问雨声我脸上的伤一样,我无意听见,也只作不知,照旧欢笑。
    “你会的真多。”我岔开话题,夸起他编的竹筐。他笑着,与我闲扯了几句,便低头细心编织,我则在一旁看着。
    望着他温软如玉的笑,心底生出一股温馨之情。和他处了已有半月余,发觉他一直是眉目含笑的,好像世间的污浊险恶都与他无关。在他的眼里、心里,有的只是桃源境的美丽、淳朴。他也是博爱的,不然也不会对陌生人如此倾心照顾,并且满足一些额外甚至不合理的要求,比如,阿诺央他的撒谎。
    很快,编成。
    小巧玲珑,虽不精致,却很结实。
    他冲我笑了笑,抬头望望天,嘟囔了一句“不知找着没”。我听得不甚明白,问他他又不说,只颇为俏皮地说是“秘密”。我故作不屑,两人齐笑了。
    “有件事,”我慢慢隐了笑,正想开口请辞,便见雨声望着我身后笑。
    讶然回头,阳光正媚,隐约见万丈光芒间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恍如世外之人。我眨了眨眼,定睛一看,原来是顾景年一身青衣长衫,站在篱笆外,面容含笑。
    这小子,病才起色就乱跑。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不去。”我没好气道。他倒也不恼,看了看雨声,含了笑,拉起我就走。他走得不快,不知是照顾我,还是他的身体未好。
    一路上行人颇多,清一色的陌生,我有些发窘,想抽回手,不想顾景年反而握的更紧,但他面子上仍装作无事的模样,友好地和村民打招呼。我越发羞涩了。
    这顾景年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还有,他才蹦了几天,怎么好像和大家熟络得很?
    穿过桃岭,我已微微喘息,他回头轻轻一笑,我的脸便不争气地红了。他放慢了脚步,继续牵引着我前行。我的心跳混乱如小鹿乱撞,想着趁他不备救回自己的手,但一直未能得逞。反复了几次,本就有些气馁,只听他说了一句话,便彻底死心——“要我抱你吗?”
    真是……欺人太甚。不是应该我生气么,怎么反倒让他骑到我头上来?哼,看我回去不让小辣椒虐死你。
    走了小半天,我开始好奇他这一早到底溜达得有多远。四周风景如画,一派春意黯然。想是地势原因,才使得这里四季如春。
    攀上山坡,他停了下来,转身正对着我。我只觉身体一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稍稍拉开与他的距离。
    怪了,以为觉得他身上的香让人心静神怡,怎么他大病一场之后,这香就让我紧张不安了呢?
    正想着,他已噙了笑,伸手在我眼前晃悠,招魂一般。瞥见他的戏谑,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收手,竟毫无阻碍,顺顺利利地收回了。他仍是笑,本是牵我的手顺势往旁悠悠一扫,我跟着看去,不禁大吃一惊。
    山坡之下,竟是漫山遍野的绚烂,各色各样的鲜花争先恐后地绽放,仿佛人间难得几回见的盛宴。但那片花海带给我的喜悦与惊艳很快烟消云散,脑海里浮出旧时帷幄凋零的苗圃,还有,那一抹孤单等待的身影。
    莫桑……他,究竟如何了呢?
    顾景年默默站着,双眼里的光芒悄然退去。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如以往的陪伴。轻风起,卷起白色的絮,宛如下雪一般。
    是蒲公英。
    如果有来生,你要做什么?莫桑的话回荡在耳畔。
    来生?我想的出了神,不知不觉竟说出了口。顾景年一愣,诧异地望着我。
    我苦笑,喃喃道,“太过虚无了,想了又有何用,此生不会实现,来生不会想念……”
    “自己愿意就好,”他说道,“很多事,明知道不该,不会,但想想,至少能让自己幸福一时,至少能让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故作轻松道,“那你想要什么?”
    他看着我,神情慢慢凝重起来,我意识到自己开错了话茬,一时间尴尬不已。就在我被瞧的想别开眼时,他移开了视线。
    红润的双唇一张一翕,吐字清晰。
    “如有来生,我愿做一个简单的人,与我心仪的女孩简单地相遇,简单地相恋,简单地相依,没有杀戮,没有仇恨……”
    我怔忪,呆呆望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心里的悲痛顷刻间翻涌而出。
    心仪的女孩,简单的生活,原来,他竟被伤得如此之深。他的家人死了,他的内心充满了仇恨,虽然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但因为莫桑,因为莫家,他只能在幻想中去感受自己的渴望。
    莫巧,你看见了吗?这世上,究竟还要有多少人像他一样不幸!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低垂着头,暗暗握紧了双手,心底的愧欠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这双手,曾经沾满了鲜血,我射出的利箭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现在呢,因为无能为力,就放任不管了吗?
    他轻声笑了,那样苦,那样涩,带些不明的伤。然后,悠悠的乐声响起。
    他拾了一片绿叶,放在唇边轻轻吹拂起来。那乐声,如他以往的琴声,听似愉悦,实则带着淡淡的悲伤。
    是啊,不快乐的人,怎么可能吹出快乐的曲子呢?永远,也不可能。
    我垂了眼,心里越发低沉,忽然听他笑道,“你会跳舞吗?”我游魂归体,抬头望去,只见他瞅着我,似是在等待我的答复。
    跳舞这回事么,好像很久以前是被父亲逼着学了几日,不过……我迟疑,内心正纠结着,便他自己释疑说“原来不会啊”,一怒之下脱口而出道,“谁说不会?”
    “那就请吧,我得把眼睛睁大了,绝不能眨一下。”
    他一边说笑一边用手指提着眼睑,模样颇为滑稽。可是,谁让你开的是我的玩笑呢?我一抬脚就踢了过去,他不负我所望,顺利躲过,还不忘再接再厉、添油加醋道,“果然是不会啊。”
    我涨红了脸,看着他嬉笑,底气不足地小声辩解道,“跳舞谁不会啊,只是能不能看的问题。”说到后半句,彻底成了蚊蚋,变成自顾自嘀咕,可惜还是尽入了他的耳。
    他笑的更欢了。
    我瞪眼,听着他难得愉快的笑声,一面觉得脸颊越发滚烫,一面又觉得心底泛起一股甜蜜,估摸着这尊躯是超负荷了,才会产生这般奇怪的感觉,便闷声说要回去。方走了几步,被他唤住。
    “可以……留下来么?和我,一起……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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