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美人如玉 16我学琴他习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72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那日寨主摆了茶等小姐来赏花,可一整天小姐都没来,寨主便喝了酒……”
我跌跌撞撞地往前,因为我,因为我吗?我只是一时和他怄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骤然止步,门庭处紫衫女孩惴惴不安地望着我。相视无话,我猛地抱住她,仿佛倾尽我一生的力气。
顾景年站在门口,默默看着。
花落遍地,我,终究什么都没留住。
。“对不起。”我覆上她的手,轻声道。
她微微笑,摇了摇头,“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我只要你知道,不论我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她顿了顿,有了几分坚决,“哪怕你会怨我、恨我。”
我颔首,再抬眼,顾景年已转身回屋了。
“你回去吧。”我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喃喃道。她顺着我的目光探去,只是一笑。
“改日我来看你,不会再让小小拦了吧?”
送了她,我快步赶上去,喊下他。他停下步子,却没有转过来。
“你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琴,明日就能继续了。”他闷闷答道,还带着些许怨气。我默默站着,见他起步要走,忙说道,“明日——我,教你习武。”
他身子一僵,久久杵着竟没有丝毫反应,害的我反而手足无措。正尴尬着,他终于大度地给了个回应。
“不要轻易许诺。”他说罢便丢下我扬长而去。我除了惊还是惊,一时半会儿竟没有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
瞧他说的话!我这可是……第一次放下身段……
我愤愤地瞪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瞪出几个洞来。若不是小小和平香迎了来,我没准就趁着心里的怒气正旺,直接冲上去暴打他一顿了。
没人对我这么无礼过,也没人敢这么无视我。顾景年,那小子,他到底凭什么?
小小和平香面面相觑,讷讷问道,“小姐,没事吧?”
我收回视线,匆匆收拾了火气,朝她俩露出温婉的笑来。那俩小妮子瞬间愣了。
我隐了笑,冷道,“备饭。”
“啊,哦,是!”
回了屋,我猛然想起莫桑来,立马泄了气。因为顾景年那一气,我全然忘了忧伤了。
对了,那封信。我踱了几步,脑海里却像灌了浆糊一般记不起我将信丢哪了。我点着脑门,竭力思忖着昨夜的情景。
我跪下,俯身往案几下瞧,又翻了被褥,还是什么都没有。正郁闷地抖着被子,小小端了饭来,见我将屋子搞得一团糟,一脸错愕。我干笑了两声,咳了咳,正身坐在桌前。小小放下盘子,说了句“请小姐用膳”便退了下去。待她一合了门,我整个人瞬间垮下来。
真是失礼啊。不过我究竟把信丢哪里去了?
双眼四下搜寻着,房子里干净整洁。如果我胡乱丢了信,她们该收到再问我如何处置才对。所以……
我望向衣柜,耳朵细细倾听了一番,慢慢地爬向衣柜。没想到正翻到兴头上,又来了人。而我,很悲哀地又忽略了那该死的敲门声。
平香瞪着我,唇角僵硬地抖了抖,笑道,“小姐是要找什么吗?”
“没。”我挤出自信而端庄的笑,坐回案几前,随口喝了些粥,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平香端着药,眉眼含笑。我睨眼,她慌忙收了笑,但眼底的笑意依旧。
我捏着调羹叩着桌面,平香轻轻一笑,将药放在我敲的位置,鞠了躬,退下。门即将合上之际,她提醒道,“小姐一定要喝啊。”
手指刚触碰到药碗便被她一句话掐死,我正想偷偷倒掉呢。
我笑了笑,平香也笑着,彻底消失在门后。
我望着黑乎乎的液体发愁。
喝了又如何呢?反反复复没个尽头。
罢,我果断地端起药,走向庭院,隐隐觉得有人在看着。惶惶然转头,只见顾景年坐在走廊上,微微侧着脸,眼神淡漠。
我,收了很多有眼线潜质的人啊。
我悻悻想,转手将药端至唇边,假意漫不经心地喝着。他收起他修长的双腿,慢慢地往我这走来。我不自觉摒了呼吸,等着他靠近,岂料顾景年给我的永远是惊讶多余欣喜——他只走了那可怜的两三步便顺理成章般地折进屋里,好像没瞧见我似地。
我有些哭笑不得,愤愤地灌了一口,只觉满口苦涩,忙吐了出来,顺势将剩余的药全倒进草丛里。2011-4-27
夜里睡觉,脑子清醒的很。左翻右覆,莫名其妙地念着顾景年微蹙的眉头和迟疑的背影。
那个人,到底要拿他如何是好呢?
到了深夜,才隐隐有了睡意。只觉刚睡了没多久,便被某人狠心地给叫醒了。迷迷糊糊间,平香和小小忙活着给我梳洗,顾景年自己坐在树下铮铮弹起来。
双眼还不能接受阳光的刺激,我眯着眼,勉强往外看去。花依旧在落,晨光依旧在温暖,细细碎碎地和他的琴声交织在一起,恍惚间觉得他有了几分梦幻。而那琴声也似真似幻,如见佳人在梦中起舞。看着,听着,我不由有些痴了。
突然,一声肆意的笑传来。
“我说呢,几时琴艺这般突飞猛进了。”
来的人是紫苏。我瘪了嘴,这妮子,见色忘义也便罢了,竟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抬高情人贬低我,虽然……多少有点事实的成分。
俩丫头弯了唇只顾笑,再看去时,顾景年已停了动作,只留余音袅袅,轻轻地在空气里飘散、渗透,分不清是天籁作响还是琴音犹在。
“不过,大清早的听这曲子,得害懒了。”紫苏伸展了手臂,很是惬意的模样。
平香俯身将我的发捋至肩前,我抬手,示意全部拨到身后。平香依言,将我的发隆成一团笑道,“可是要束起来?”
紫苏失了笑,平香意识到说溜了嘴,好不尴尬。
束发,最后一次束发是多久以前的事呢?以往拉弓射箭,在校场上练武,我总会高高挽着发,像男孩儿一般飒爽。可是,一切都变了。
紫苏拉了我,笑道,“一起吃饭吧,快饿死了呢。”
我微微笑,随她起身,余光瞥见顾景年的身影,那么孤单地,从我眼里的小小世界里消失。我想唤他,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终究一字未发。
喝了几口粥,由于没有多少食欲,便放了调羹,一边浅笑着一边默默地看着紫苏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听见一阵急促。顾景年喘息着出现在我面前。
众人错愕地看着他,我也满腹疑问。
他这是……被人追了?
顾景年急急吞吐着,一字一顿,似是咬牙切齿。
“教我武功,今天就教。”
紫苏含着糕点,因为一时惊讶,忘了咽下去,怔怔地瞪着顾景年,接着转向我。我望了她一眼,看向顾景年。他仍是盯着,等待我的答复。
“好。”我说。只听啪的一声,紫苏手中的半块甜点便掉了下来,砸进汤水里,溅了彼此一身。
平香捡了件素白的衣裳来,小小帮着我褪了脏衣。我仍在想着顾景年方才的模样,恨、怒、绝。究竟,是谁在生事端?
“去找来。”
两人一愣,我沉声道,“打顾景年的人,全部找来。”
端坐在桌前,跪地的有五人,我实在不能想象那么一群彪壮汉子对顾景年的拳打脚踢会是怎样的一番残暴。
“谁指使的?”
他们低垂了头没有答话,我冷笑一声,“不说,那便一起罚。寨中无人不知顾景年是我的人,无端打他,便是对我不敬,对我不敬即是以下犯上,理当——”
门哗地开了。顾景年沉着脸,冷冷扫视一周,低头走进,行了礼,便跪坐下来。
“小姐如要罚,就请许我一个公平的对决。我,要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雪耻。”他不卑不亢地说着。
我含了笑,他这要强且自强的性情倒有几分像莫家族人了。不过,我找他们来,可不仅仅是为他出气那么简单。
故意静了半晌,屋里的呼吸清晰可辨,待吓得那几人够呛,我才回眸笑道“听清楚了吗?再一次,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们一听,慌忙伏地磕了头,争抢着退了出去。
很快,只剩下我和顾景年。他仍旧是低头坐着,我也仍旧是看着他。心里有点恶作剧的幼稚念头,很想看看他接下来的反应。果不其然,他坐不住了,点头便要离开。
我笑道,“不教琴了吗?”他顿了顿,转过身,我又道,“不然习武吧。”
于是,他模样滑稽地蹲在庭院里。小小和平香瞧见了,都捂了嘴笑。他绷着脸,想站起,但估摸着不肯在我面前丢了自己的脸面,硬是忍着。我双手环抱着,慢悠悠地踱来踱去,看他憋得一脸通红。
小小寻了戒尺来,顾景年眉尾一扬,直直盯着我。我眯了眼笑,接过,拗了拗,啪地落到他身上。
“马步,没见人扎过吗?”我笑着,迅速冷了脸,“低点。”
啪!
“再低点。”
啪!
“腿开些!”
啪!
“过了,收敛些!”
如此挑剔了几番,顾景年忍怒道,“请小姐示范。”
看见他生气,我大有把近些时日练琴受的气全都讨回来的快感。只是,我穿的如此淑女,怎么能做那粗鲁的动作呢?于是我耸了耸肩,对小小吩咐道,“去拉个人来。”
“拉什么人?”紫色隐现。紫苏嘻嘻笑着,从屋里探出头来,扬着手里的包裹。
是新茶。
我噙笑,平香接过便下去了。紫苏越过台阶,径直跳了下来,三两步奔到我跟前。
我挽了她笑道,“扎个标准马步给他瞧瞧。”
紫苏一听,顿时精神又充足了一倍,捋高了双袖,双腿一跨,一边示范着,一边夸张地哈哈大笑。
顾景年拉长了脸,重新扎了马步。他确实是个很有悟性的人,这一扎标准的无可挑剔。
当初担心他的强大果然没有错,只是这次……我摇摇头,将脑海里的天马行空甩到九霄云外去。只是让他能自保而已。莫桑是谁,岂是他一朝一夕所能打败的?他变强的每一天,莫桑同样会变得更强大。
我看了紫苏一眼,猛地抬脚绊顾景年。他没有防备,直接摔在地上,愤然抬头,狠狠瞪着我。
好……强悍的怒气。
我悻悻想,该适可而止了。不然待会儿他教琴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待我呢。
“花拳绣腿,你倒好意思瞪眼了。”紫苏睁圆了双眼斥道。顾景年翻了眼,站起拍了拍衣服,再度扎了起来。
相当自觉。
我伸脚,他明显下足了力,反倒让我觉得有些生疼了。我看向紫苏,她唇角一扬,非常不负我所望地将顾景年勾倒。顾景年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可是,苍天作证,紫苏早给他立过下马威了——当初踢球的时候紫苏不就给他来过一脚么?
我留紫苏教导他,自己躲在屋檐下乘凉。平香奉了茶,我呷了一口,看着院里的顾景年顽强地忍受着紫苏的暴力教诲。
阳光愈发灿烂,他额前的细汗分明,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刺眼夺目。
如果不是莫桑,他该很幸福吧?他,本该幸福。
我暗暗叹息,朝平香示意。她俯身微行了礼便端了茶水去。顾景年固执地不停下,不知是在气我,还是气自己。
平香无奈地望向我。
罢,我唤了紫苏来。她兴致不减,大口大口地喝着,还夸道,“这茶实在是太好了。为什么呢?我焙的呗。”说罢又是仰头一阵长笑。
我忍俊不禁,眼有意无意地瞟向顾景年,恰好撞见他的目光。他淡漠依旧,慢慢收了身,举止优雅地掇了茶杯,细细喝着。
练琴时,他还是老样子,该训则训,照例不夸。我稍稍松了口气,有几分欣喜,原以为他会借机报复我一下呢。
我问了早上的那首曲子。他说叫如梦令。
“不会是为某个女子而作的吧?”我打趣。他莫名地瞥了我一眼,略有不快地应说是。我感觉自己开错了话题,便垂了首老实练琴。
因在招他来我屋里的时候,他自己做了些苦力提高体能,所以学那些基本功并不花费太多时间。他似乎也满意于自己的进步,但硬是不肯轻易表露出来。紫苏也很有分寸,我说教什么她便绝不超出。
“什么时候,学新的?”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漂亮的眉眼转溜着,以为我不知道呢。
我故作沉吟,见他冷了脸,便笑道,“弓箭。”话音未落,胸腔里的那颗心便凉了。
他眉头微敛,瞧出我的异样,淡淡道,“弓箭便罢了吧——”
我佯装无碍,哧声笑道,“那可是我最擅长的,就像你最擅长的是琴一样。”他默默注视着,我仍是笑,让人取了弓箭来。
手触及弓箭的冰凉,无数画面鬼魅般地从眼前掠过。我微微笑,却知自己嘴角的僵硬。我说了要领,顾景年便自己一遍一遍地试。
箭撕裂空气,呼啸着横冲向前,越过箭靶,落进草丛里。
他垂了手,胸腔上下起伏着。
有血,他的手被箭羽刮伤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看着他转身取箭。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按住他的。
与他近在咫尺,他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不知名却是该死的好闻。拜月节时曾借了他一套衣裳,也是这种味道,嗅着嗅着,心便莫名地静了。
他望着我,墨色的瞳孔里映照着我的影子,纯粹地没有其他一丝杂物。只一眼,我几乎觉得自己陷了进去,再难自拔。
我蓦地收了手,仿佛被什么烫了一般。别开眼,强作无事道,慢慢来,先习惯。”
“哦。”他低低应了句,出奇听话地搁了弓箭回房歇着去了。
独自一人站了片刻,我看着那弓箭,心绪混乱难定。
时光荏苒,我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一身男儿装,好不英气,拉弓上箭,从无虚发。那时的自己何其骄傲,在众人的掌声、欢呼里迎风而立,肆意微笑。
弯身拾了箭,慢慢拉弓,瞄准。手颤颤发抖,连带着箭尖的方向摇摆不定。
“巧儿的箭射的真好!”父亲抱着我哈哈大笑,粗糙的胡子渣儿蹭着我的脸颊,惹得我又是疼又是笑。
往日烟云,如在眼前。我暗暗咬唇,抓紧弓,气息屏着几近到了极限。
血液在眼前奔涌而来。一箭穿心,那么多熟悉的陌生的人在我面前倒下。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也是我最后一次绽放的骄傲——因为那一战,我失去了我的父亲,也永久地失去了我原本的坚持——没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世上最多的永远是自欺欺人。
心跳分明,那颗羸弱的心愈发鼓胀得难受。我泻了气,弓箭啪嗒着及地,打了几个无力的滚,最终沉归于死寂。
长而缓慢地喘息着,我轻轻嗤笑,既是笑自己现在的无能,也是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如果不是莫桑,四年前我便该化归尘土,在这世上消失了。
低头,启足。傻傻看着脚扬起,落下,再扬起,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上了台阶,卧室收拾的干净齐整。困在房里太久,我便不想进屋,折身坐在走廊边缘,双腿吊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抖荡着。身上落了件披风,抬眼,只见平香微微一笑,倒退了两步,无声退下。
有人来。
借着平香扯回的一些注意力,我听见顾景年的脚步。他取了件白色短巾,弯身,仔细地铺在我双腿上,完了自己便懒懒坐好。他的腿真长,斜斜地点跨在青青草地上,与我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坐的不远,与我大概一臂之遥。这若换成以前,谁要是敢如此放肆地与我并肩齐坐,我早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竟有些喜悦。
我不是他主子,他不是我师父。这话说的还是极好的。
也许是心里安静的很,也便感觉的更加清晰——我们彼此都被现实打败,被孤独俘虏。但可幸的是,我们还有这样一番景色可以共同欣赏。
“手敷药了吗?”我呆呆望着镜湖上泛起的涟漪问道。
“哦。”
再无话。
清风起,卷了花瓣无数,在空中起舞。
看了有多少次呢?可是,从未厌倦,好似一种毒,明知无益,却无法自拔地沉迷。以前,我总没有耐心去看那些花草的凋零,总以为花开了明年依旧会开,所以,何必执着于此时此刻,何必忧心于岁月的残忍。
古人云,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虽不会有水一般女子的葬花之情,却也在时光的苍白里学会了感伤。花谢了会再开,人去了又要往哪里寻呢?
如此胡乱地想着,不禁有些坐的乏了,便收腿要回屋,不想一时忘了膝上的短巾。正要下去捡,他已站起,俯身拾了起来。
这就是长得高的好处啊。
我笑了笑,他俊朗的脸上竟也浮了笑,那么轻,那么淡,却不容人忽略。他的笑猛然淡去,低头默默折好短巾,往自己屋里去。我也不再看他。
有时候,话语是一种多余。莫桑给他的伤,不是轻易能让他忘却的。我只能尽量看好他,也尽量去……弥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