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美人如玉 8风波暂平渐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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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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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次昏迷,我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但行先生每日都来,我知道拗不过莫桑,也便老老实实地配合行先生的诊治。可那药实在是苦,筱月又盯得紧,我只好皱着眉一口气喝光。我向来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偶尔实在不想喝,便使了些小伎俩,将筱月糊弄过去,偷偷将药倒进花盆里。
不过,好景不长,在莫桑发现我的小秘密时,帷幄里的花卉、瓷器以及其他可以让我浑水摸鱼的容器都被撤了。莫桑更是亲自监督,将一碗一碗的药悉数灌进我的胃里。每每喝完,我苦着脸打他,他便弯了唇角任我出气。
我渐渐地恢复以往的习惯,开始早起弹琴。但睡眠好了许多,所以抚琴的时间也便推迟了一个时辰。
在静心养病的期间,我最开心的莫过于看着镜湖旁那棵偌大的樱花树上挂的平安符了。
那是我昏迷期间,族人为我求的。一个个悬在枝头,风吹过时,在樱花烂漫里袅袅生姿。
每次筱月陪我看时,就指着一处说“那是我求的,抛了一早上呢”,惹得我直笑。当然,我不会忘记和莫行的约定,因为莫桑不肯我出门,我只好修了封书,让筱月送去。本想问问那小子有没有来看过我,但怕自己自作多情,也便作罢。
在屋里憋了半月有余,行先生终于在我的央求下朝莫桑点了头,然后莫桑才向我点了头。我欢喜得不得了,莫桑便蹙了眉,双手按住我的双肩说,“不许大喜,更不许大悲。”
我吐吐舌,伸手抚乱他的发,一溜烟跑了,只听他在身后大叫,“不许跑,不许动气!”
我停下脚步,他飞快地跑了来,怒气冲冲地瞪着我,眼里的担忧分明。
“听话!”
“哦。”
我笑着应道,挽了他的手,踱着小碎步慢悠悠地往外挪。他看出我在唱反调,仰头便喝道,“药好了没?”
“怎么还有药?行先生不是说减成一天一副了吗?”我惊讶地嚷嚷着,筱月和莫桑就齐齐笑了。
又数日,紫苏来得渐渐少了。
我问筱月,她笑道,“小姐忘了,拜月节要到了。”
原来如此,难怪见族人张灯结彩。
自身子大变,我再未参加过。今年怎么也得去瞧瞧。莫桑来时,我问了他的意见。他蹙了眉,不太乐意,我便一直摇他的手装可怜,摇到我手都乏的时候,他享受似地伸出另一只手说,“这也抖抖。”
“莫桑!”我瞪眼,他笑了,轻轻地抚我的发,点了点头。
“不过,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转眼佳节至。依惯例和族人在紫苏的主持下祭了天。莫桑怕我累着,照例让我下去歇着,自己在神庙里垂听神谕。
话向来是说着好听的。莫桑当然不会听到所谓神明的指示,但他总会借机思考,思忖出些大智慧来。这是统治者管制手段,至于族人,他们需要的则是信仰,是精神的依托。
我慢慢地徜徉,阳光明媚,洒在脸上难得惬意。心情颇为舒畅,我便想多在外逗留片刻,可惜急了筱月。
“少爷若是知道了,不得骂死筱月?”
“你怕他怪你,就不怕我怨你了?”我笑道。
筱月挽了我的手也是笑,“那您就怨我吧。”
也罢。
折返时遇见了莫行。他穿戴齐整,修了边幅,一时间我竟没认出来。
“很帅吧?”他自信满满道。我望了眼筱月,两人扑哧一声笑了。
莫行急道,“你认为我丑?”
我连连摆手,对上他的眼。虽说他是父亲捡来的,不过,和父亲真有几分像呢。
“你祭过神了?”我问道。
“嗯。”
“真乖。”
他陡然睁大眼,粗声道,“你说什么?”
“让你修身养性,你就这样修啊?”我故意讽刺道。
他捋了捋发,道,“枉你读了圣贤书,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眉头微蹙,又听他说道,“不过,这世界上对我莫行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我想。”
“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知道。只要我想。”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句话,我似乎对谁说过,但一时记不起来了。
“你是要去哪里?”他问道。
“回房。”
他微微诧异,少顷便笑了。
“算了,回去吧。”
“你有事?”我试探性地问。
他瘪了瘪嘴,瞧了眼筱月。我让她退下,筱月不甘愿地退了几步,双眼却还直直盯着。
“你家的丫头就是强悍。”他说道,我不知他是不是另有所指,也无心多问。他将手伸进怀里,似乎掏了件什么东西,但捏的严紧,我没瞧出来。
“你,转过头去!”莫行冲筱月喊道,我回头,手心里便多了一样东西。
“回去看,不准告诉别人。”他匆匆说道,越过我走了。
筱月朝他的背影皱了皱鼻,小跑过来。我下意识地收了东西,若无其事地起步。回了帷幄,我假意休息,遣了筱月,便合上门,摊开手一看,竟是个平安符。因为掌心出了汗,符咒有些花了。
这个平安符,应该是我昏迷时求的,想到这,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莫行啊莫行,只望你好好改过,别负了我的一番苦心才是。
2011-4-15
入了夜,筱月给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个严实,出门时,莫桑已经在等了。他愣了愣,抿唇笑了。而一旁的松野则是依旧一副见了我就欢喜的呆傻模样。
穿梭在人群里,大伙儿有些拘束,我只道无事,可大家还是放不开。我无奈,只好蹿到屋里去找紫苏。
她一身红妆,高贵得不容侵犯。她正给小孩行祝福,神情专注,丝毫没发现人群的骚动。
我嘘声,示意大家不要惊动紫苏,踱到队伍后头。轮到我时,我蹲下身,扮成小孩的高度,她用孔雀羽蘸了朱砂,刚转过身来,瞧见是我,先是惊讶,迅速恢复庄严模样,但眼底已含了笑。
额前隐隐发凉。她将手覆在我脑门前,望着我的眼睛念道,“愿神灵庇佑,嘉卿风华似锦。”
我看着她,轻轻笑,退出队列。筱月踮脚瞧我的福气,又是好奇又是欣喜。
“想要也去排吧。”我啐道,她嘟着嘴,愁眉苦脸。
“放心,我就在庙堂里转转。”
筱月一听,兴奋地“哎”了声,溜到队伍后巴望起来。陆续地又有几个女孩跟着排队,众人笑成一气。我笑了笑,往后堂去。
烛火摇曳,空气里漂浮着焚香的气息,怪好闻的。有人端了朱砂来,朝我鞠了个躬。
我点头示意,继续漫步,转头便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昏暗的烛光里,看的不是很真切。
没有行礼,没有问候。
奇怪,我看错不成?
我慢慢地走近,确定站了一个人,便驻足质问道,“谁在那里?”
人影僵了片刻,徐徐走出。有些眼熟,我却想不起来。
“你是新来的?”
那人一愣,漂亮的双眉微微锁起,少顷恢复平坦。
“是。”
“怪不得不知礼,”我浅笑道,“回去好好问问人,不然日后苦的可是你。”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垂了头,应了声“是”。
和他彼此静静地站了片刻,我让他去忙,自己又往里走,心想着这少年给我的感觉太奇怪了。
“等等——”
我停下,他顿了顿道,“里面有些乱。”
他走到墙角取下一盏烛,走到我面前。橘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颊,有些像儿时玩的扮鬼脸唬人的把戏,我却觉得他这样分外好看。
我悻悻想,许是和紫苏呆久了吧?
嗯,一定是。
“小姐若不嫌弃,小人——”他话未说完,筱月的叫唤声便传来。
她在入口出现,额前的一点朱砂鲜艳夺目。她笑着挽了我,高兴地像个小孩。见到那少年,便转头困惑地望着我。
“外面该猜诗谜了。咱去瞧瞧吧。”筱月道。
我无奈一笑,“还是不去坏大家的兴致了。”转念又一想,我若是扮成男子模样,不就可以鱼目混珠?
“你去借套男子服装来。”我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筱月贼兮兮地笑,跑了一段又折回,“小姐可别乱跑!”
“知道了,快去!”
她转身,又没几步就返回,我无奈,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我还是不放心,”她撅嘴道,视线落在那少年身上,双眼突然大放光彩。
我隐隐不安,难道筱月也随了紫苏不成?只见筱月绕着少年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地打量了几个来回,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人的手。
“兄弟,借件衣衫吧?”
冷汗直下,我看了眼少年,他也一脸阴郁。
人,果然很复杂。
少年领着我们去了他的住处。来到门口时,我才一点一点地完全记起他来。
那个……想杀莫桑的少年?
我怔怔地望着他,少年风淡云轻地说了声“请”。筱月率先进去,少年随后,待他拉开衣柜,筱月便自顾自地捡了起来。我和他近身而立,心里一阵别扭。
我竟将他忘了呢,这记性果然是不如以往了。
视线漫无目的的一扫,瞥见墙角掩了一样东西,看样子应是一把琴。我不禁弯唇一笑,果然是个琴师。
筱月终于挑了一套来,少年无声退下。我回头,默默地长叹息。
“怎么了?”
我摇摇头。换妥当,筱月又给我梳了发,大功告成时别提有多开心。然后她也自己换上男装,动作麻利许多。
“小姐可要给筱月博个彩哦。”她且说且笑且叠了衣衫。
开了门,少年还侯在不远处,见我俩出来,微微点头,方转身离去。
原来是在给我守门,心思倒是细腻。我想着,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快走了,只盼别结束了!”筱月催道,我收了心,起步离去。
去的时候,灯谜果然已经结束。
筱月闷闷不乐,看着别人抱着礼品眉开眼笑,自己唉声叹气,“那本该是我的。”
我忍俊不禁,“那是你意淫出来的。”
她撅了撅嘴,抱着我的胳膊,跨着步,机械地往前嘴里抱怨着寨子太大,耗了太多时辰。
“好了,敢情拐着弯说我走得慢。”我敲了下她的脑门,她轻呼一声疼,直揉着。
胡乱走了一遭,筱月怕莫桑去神庙寻我,提议早些回去。我本是图久别的新鲜,劲头过了,也便没有多大的兴致,就一起调头。恰见前方人影窸窣,似是在纠缠。
我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莫行么?那么,那个女孩——小小?我胸内郁气纠结,这人真是……气煞人。
莫行塞了一样东西给小小,小小本不要,缠了片刻,便收下,鞠了个躬,转身离去。莫行呆呆站着,直至她走远了,还杵了一会儿。
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备显孤独,我若是不知事情原委,倒真会同情他一番。只是这落花流水早已人尽皆知,他这番痴情也只徒增诸多无妄悲伤。
他看见我,愣了半晌,继续走来。
我直直看着他,他的唇蠕了蠕,道,“夜里凉,别玩疯了。”他说完就走,连番解释都没有。
我暗讽道,“劳您记挂了。”
他停下,不知在想什么,也许是气怒,也许是不屑,管他呢,竟然将我的苦心如此作践。我愤愤地盯着他的背影几秒,拉了筱月走。只听身后的脚步声近了。
我没有停,他闪身到我面前,沉着脸。
彼此互视着,筱月左看右看,不知该作何反应。莫行这种反应是少见的,她多见着的是莫行的十分蛮横,十分欠扁。
果然,下一刻他便欠扁了。
他朝筱月命令道,“退至五米开外。”
筱月呆愣着,方才的话不乏莫桑的威仪,我也有些惊讶。我示了示意,筱月才依言退下,还一退便退了十来米。
这丫头。
我收眼,莫行的肩头瞬间垮下。
“我只是愧欠,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微沉了眼,他垂首又说道,“她不再是曾经的小小,我也不再是过往的莫行,但是,我欠她就是欠她,不做些弥补,心里过不去。”
他抬头,迎上我的目光,一字一顿却是用意分明,“你的话,我记得,永远都会记得。所以,请不要怀疑。”
我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心里有些欣慰,有些糊涂,有些……感动。少顷,我笑了,他也笑了。
“明日蹴鞠赛,你来看么?”他问道。
“你要比?”
他噙笑道,“你来我便去,我要证明给你看。我是莫行,是莫家的二少爷,是莫家的一份子。”
我正要答,便听一人接道,“去便去,不去便不去,问她做什么?”
我回头,果然是莫桑来了。
他握住我的手,眉头微皱。我的手容易凉,游荡的时候倒没觉得,他一握,我才知自己御不了寒。
“我不冷的。”我说道。
他没有再应,牵着我便走。筱月忙不迭跑来,连连道歉。
“怪不得筱月,是我坚持的。”我连忙给筱月解围,莫桑扫了筱月一眼,更加握紧我的手。
“哎!”莫行在后头喊道。
瞧我,一见莫桑便只顾得他,竟忘了莫行了。我转过头,莫桑却直拉着我,我无可奈何。
“你去不去?”
他跑来,抓住我另一只手。我和莫行没少肌肤之亲,不过以前是拳头相向,我欺侮他的份。我夹在两人中间,觉得空气好似凝滞了。
这莫行,何苦如此夹击我呢?
“去的。”我讪讪道。
莫行满意地一笑,丝毫不看莫桑的脸色。
“那么,一言为定了。”
他勾了唇,笑容自信而张扬。那笑和父亲真像,我看得几近失神。
“走了,好好睡,明天可一定要来。”他笑着离开,我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的伤在那一瞬间分明、扩大。
父亲,我有多久没有梦见他了?
肩上落下一件大衣,莫桑脱了他的,为我拉紧襟口,牵着我往回。
“可生气了?”我轻轻问。他没有答,只是看着前方,但还是放慢了脚步,适应我的步调。
我扯了他的手,道,“明天你不是要上场么?我去自然也是看你比赛了。”
他淡然依旧,我闷闷地跟着,不想蹭了颗石子,脚踝一崴,身子一倾。
莫桑眼明手快,迅速扶住我,忙问道,“可伤了?”
我看着他,那脸上的冷漠早已被焦急、怜惜所取代。我弯了唇,只顾笑。莫桑瞪了我片刻,终于咧开嘴也是笑。
“到底伤着没?”筱月急道,左顾右望后,哼哼地干笑了两声,便拉长了脸。我揽了她,三人笑着,一道儿消失在深邃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