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桃花醉  第五盏 触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46  更新时间:12-01-29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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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说:“小九,得空去看看你娘吧,她挺挂念你的。”
    就这么一句话,恍惚间,我以为,爹爹对娘亲也许还留有八分情谊。可怎么可能呢?记忆里,爹从来不到潇湘苑找娘,而我时常看到娘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远方,似乎是在翘首盼着什么人。只是那个人,从未出现。爹爹对于娘是一份痴念,更是一份永远无法企及的爱情。
    到了落天阁的第三年,娘书信一封与我,说她已看破红尘,自愿削发为尼,从此侍奉佛祖。只望我能时时刻刻念着家人的情分,不要怨恨父亲,云云。
    收到信的时候,我还未及笄,读完整封信,便潸然泪下,闹着要回去看娘亲。大师兄温言抚慰,说我重伤刚愈,情绪不可太过激动,我不肯听。很快师父也来了,喂我吃了一颗药丸,我才沉沉睡去。醒来后,竟再也寻不到那封信。
    现在,我已经能够理解娘亲的选择。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活寡。于是有的人为搏上位而绞尽脑汁,有的人甘愿默默而卑微地守着无望的希望,有的人,就如我母亲一般,干脆弃红尘而去。
    而我叹惋的,是母亲一生只为一人,却终究不得那一人回眸。我伤感的,是母亲毅然皈依佛门,竟是连我也一并舍去了。这尘世,她到底有多见不得?
    出了父亲的书房,我就一直郁郁寡欢。三哥知我心思,劝慰道:“明日,我陪你去香山寺看看姨娘吧。”
    我轻轻地点头,感激地说:“谢谢。”
    三哥执着我的手,由衷地说:“我们兄妹俩,何需言谢。”
    ※※※
    三哥提议说与我同去潇湘苑看看,我同意了。并肩走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九妹,方才你跟父亲说,当年的伤虽已大好,但还留有些许后遗症,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微怔,而后叹息道:“师父说,我后脑勺的那一磕,伤及筋脉,苏醒之后,不但记忆全失,而且连记忆的能力也一并丧失,整日疯疯癫癫,记不得前一刻发生的事情。司先生无法,只能以盅续接我脑中脉络,才使我恢复正常。”
    三哥眉头皱起:“以盅续脉?那岂不是……”
    “是啊,”我无奈地低叹一声,“现在我只能依靠药物使盅蛰伏,但若有一日,药物不能再抑制盅的发作,便是我再次失忆之时。到那时,究竟会忘记多少,会忘记多久,连司先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哥大惊,急道:“那你还与父亲说‘无甚大碍’,这分明是了不得的大事!”
    我不忍三哥为我着急,便在表面上做出已经看开的样子,轻轻一笑:“若是连司先生也无法解决的难题,说与父亲听又有什么用呢?再者说,司先生专为我配的这药丸控制得很好,五年了,竟一点儿异样也未曾有过。大约这盅,是一睡不醒了!”
    听我这么说,三哥稍稍放了些心,转而又问:“你所说的司先生,与现在正替父亲治病的司先生,可是同一人?”
    我笑着回答:“自然是的。这世上,哪还会有第二个‘洛阳医神’?”
    三哥了然,点着头道:“父亲的病久治不愈,请了许许多多大夫,其中也就司先生的方子颇得他心,想来司先生确是一位神医。既然九妹能得神医配药,我也就放心了。”
    我依旧笑着,听着他的关切,只觉心中暖暖的,有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而后百花盛开。
    欣慰间,又听三哥问道:“九妹在落天阁的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从进楚府大门到现在,他是第一个关心我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的人。
    我不禁有些唏嘘,大宅门中,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意?对姨娘们来说,少一个我,就少一分权势旁落的危险,因而,她们自然不在乎我的死活。而奶奶大约也是因为整日看卫夫人、沈夫人争宠,厌了,正巧有个孙女儿回家来,好让她分分神。至于父亲,自打我出生起,他便从未在我身上留意,听娘亲说,就连我的名字也是娘亲自己取的。
    “怎么不说话?”三哥狐疑道,“九妹,该不会是落天阁的人欺侮你吧?”
    “没有,”我连忙摇头,“怎么会呢,师父、师兄、师姐都待我极好。”
    三哥这才释然:“那就好。”
    “哎,三哥,你以后别再叫我九妹了,多显生疏,直接唤我的名儿就好。”
    “那洛婉也别三哥、三哥地叫,这不也显得生分。”
    “这不一样,”我吐吐舌头,“三哥是长辈,直呼名讳于理不合。”
    三哥故作摇头叹惋的样子,摊摊手:“是是非非都让你说去了。”
    我冲他俏皮一笑。
    “对了洛婉,晚上的家宴,记得要来参加,别再像小时候那样老是逃跑,知道了么?”
    我横他一眼。三哥真是讨厌,都多少年了,怎么还翻我的旧账!
    小时候,从家宴上溜走可是我的看家本领,每次家宴都必溜,溜了就不会再回去。好在我不大受人注意,所以一般也没人会与我计较。
    闹得最大的要数七岁那年的中秋宴。那日父亲在朝中有事耽搁了,一直没有回来,一屋子人围着一桌冷了拿去热、热了又转冷的菜肴,大眼瞪小眼,唯独不动筷。我等得无聊,便偷偷溜出去玩儿。待父亲回来,子女们挨个儿请安,唯独不见我的踪影。父亲发动全家人出来寻我,最后还是三哥在偏院的一棵树上把我给找着了。
    他问我怎么爬到那上面去了,我回答说我原想爬得高一些好摸到月亮,可上来后才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下去。
    三哥无奈地笑了,脚下几蹬便飞上树梢,在我身边坐下,问我说,九妹摸到月亮了吗?
    我垂头丧气地回答:没有。
    三哥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我知道怎么才能摸到它。
    ——你怎么会知道?
    ——是一位小仙女告诉我的。嘘,要保密。
    我信以为真,便吵着要他教我。
    他说,看我的。
    然后三哥抬起手,托着月亮的侧脸,接着闭上眼睛,冥思了一会儿,脸上便露出了笑容。他说:我摸到它了。
    我依样画葫芦,可还是什么都没摸到。沮丧之际,三哥尊尊嘱咐道我说:
    ——千万不能睁眼,月亮是很害羞的,你一偷看,它就缩回去了。对,就这样,心里要很诚心地想,月呀月呀,是我呀。
    我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就感到手掌心传来滑滑的、凉凉的触觉。
    后来,等我懂了些事,我逐渐明白,当时三哥大约是将他的手裹了丝帕贴在我的手心里,不过是在哄我。可那时我还小,还当真以为自己摸到了月亮,顿时又惊又喜。
    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圆,沉沉地挂在天上,我总盼着它能掉下来,然后圆滚滚地落进我怀里。那天身边的人很温柔、很和蔼,我一抬眼,便能看到他笑盈盈的侧颜,被月光打上一层蜡,真好似神仙下凡。
    于是,我竟傻乎乎地问他:三哥,那小仙女是你的妹妹吗?
    三哥想了一会儿,特认真地与我说:那小仙女不是我的妹妹,但是我的妹妹一定是小仙女。
    我自然只听进了后半句话,遂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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