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花园里，涤清匆匆地擦着眼泪跑回他记挂的少爷身边，风轻轻吹来，枝影摇曳，花瓣纷飞。
     许久。
     从树后的的矮灌木丛里，转出两个人来。
     略高的男人低低地笑着：“真是可爱的小东西啊，阿珏，你说是不是？”
     “唔。”沉默清秀的少年眨眨眼，轻轻地点头。
     “成精？呵，”男人似乎难掩笑意，又闷笑了几声，才道，“阿珏，你说，中原人都这么有趣吗？”
     “不知。”
     “这一趟还真是没白来。”
     “嗯。”
     “你多说两个字会掉块肉吗？”
     “……”
     男人忍笑着摸摸朝他直翻白眼的少年发顶，以示安慰，少年偏偏头，躲开了男人示好的动作。
     “诶诶，真生气了啊，”男人故作苦恼地皱着眉，举起一根手指在少年眼前直晃，“一根糖葫芦？”
     “……”
     “那……”晃着的手指换成两根。
     “……”
     “唉，我就知道阿珏你心里是烦我的，可怜这世上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还不招你待见，唉~~”
     “三根。”
     良久，少年闷闷的声音响起。
     男人转过身，尽力压抑住唇边的笑意，拍拍手，大方道：“没问题。”
     “阿珏，”男人背对着少年，蓝色的长袍沾上了两片雪色的梨花瓣，隐隐显得落寞的声线低低地响起，“这世上，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
     少年静静立着，眼中一片潋滟水光，轻声应着：“嗯。”
     微风轻吹，但男人恍若自语的语声低徊，在这明媚的春日里，莫名使人觉得安心。
     “所以……”男人笑得狡猾，“还是两根吧？”
     少年怔了一怔，转身就走。
     “还真是开不得玩笑……”男人苦笑着望着少年的背影，“我怕你，真的会哭出来呢。”
     阿珏，这世上，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
     所以，你只要笑就好。
    
    
     朱色华贵的大门前。
     许羌静静驻足，不发一语。
     “进来吧。”
     低沉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即使声调慵懒，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大门缓缓开启，像开启了一个梦。
     许羌低下眼，慢慢走了进去，行至那人身前，屈膝跪拜：“微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
     应声站起，年轻的臣子低垂着眼，默然而立。
     靖远帝屏退了一干人，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明天，你就要出征了。朕琢磨着，总该跟你说些什么。”
     “多谢皇上费心。”
     “北部游牧民族一向不安分，作乱不是一回两回，此去，你要多加小心。”
     “微臣自当谨记在心。”
     “朕会派程硕和江俊与你同去，他二人经验丰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皇上。”
     室内蓦地陷入一阵古怪的寂静中。
     良久，靖远帝放下茶杯，手指却还留恋似的抚摸着杯身，低声道：“那天的事……朕是，喝酒喝糊涂了。
     “臣明白。”
     “此事……朕已吩咐过，不会有人宣扬出去，你放心。”
     “臣明白。”
     “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说出来。”
     “臣明白。”
     “明白！明白！你到底明白什么？！”
     突然迫近的身躯和陡转的语气让许羌微微一愣，紧接着，身体被用力拥入一个久违的怀抱。
     直到温暖的呼吸轻轻拂在耳侧，胸膛感受到对面传来的规律律动，许羌才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然后听到那个人在耳边低声喃语。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多么美好。
     许羌静静抬起眼，从那个人的肩头望出去，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明黄色的龙椅晃得人眼前一片眩晕，那种铺天盖地的黄，一瞬间弥漫住整个视线。
     “臣今日……身体不适。”
     苦涩的声音淡淡飘散一室，靖远帝微微一愣，不明所以。
     身体……不适？
     什么身体不适？
     猛然间，靖远帝想到什么，将怀中的人拉离自己，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你以为，朕是为了要和你……才说这种话的？”
     许羌默然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呵，”靖远帝冷笑，收回手，踱步走至窗前，窗外桃花灼灼，风轻云淡。
     “先帝子息单薄，独有朕一个子嗣，因此朕，从小就被当作储君来抚养。”
     “你不会明白，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需要经历什么。不提每天要读的那些书，单说朕从小，站和坐都必须合乎标准，尺度分毫不差，那些教养嬷嬷，没有人会来同情关心你，因为她们都是由太后亲自挑选出来的。”
     靖远帝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训练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要朕时刻明白自己的身份，要朕明白，朕是个皇帝。”
     “自登基以来，朕的确时刻都牢记着自己的身份，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天下苍生。”
     “可是面对你，”靖远帝转向沉默站立的臣子，苦笑道，“却竟然情不自禁，想要当一个普通人。”
     “说，我喜欢你，而不是，朕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许羌怔怔抬眼，眼底流光闪动。
     飞蛾在扑向烈火时，并不是不知道应该闪避应该逃离，但是眼前的愿景如此美好，让人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尽力一试。
     罢了，不如一试。
     在那个人再次抱住自己时，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杜家花园里。
     “小姐，你好歹歇歇吧，”流鸢轻笑道，端来一盘梨花糕，“你都绣了两天了，这绣荷包也不急在一时啊。”
     “怎么不急！”杜行澜微嗔，“许大哥明天就要出征了，我一定要在他走之前给他。”
     “好好好，”流鸢笑着捻起一块梨花糕，道：“那小姐你吃完这块糕点，再接着绣，好不好？”
     “这是……梨花糕？”
     “是呀，是用今年新开的梨花做的，可香呢，小姐尝尝？”
     “哎呀！”杜行澜一把扔下手里的荷包，急声道：“我就说忘记了什么！原来是没有给许大哥预备吃食！这梨花糕是许大哥最爱吃的，我要马上去做！”
     “可是小姐……”流鸢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我急着呢！”
     “你好像……从前都没有做过，是不是……”
     “我以前……好像是没有做过……”杜行澜仔细回想着，迟疑道。
     “所以，就由流鸢代劳吧。反正糕点，流鸢是做惯了的。”
     “那怎么行！”杜行澜撅嘴道，“一定要我亲手做的才有意义嘛，这样许大哥在路上吃的时候，就会想到我啦！”
     “那小姐，你就把流鸢做的带去给许大人，告诉他这是你做的，不就行了？”
     “不行！我才不要骗许大哥！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我杜行澜何必骗人！”
     “哈哈，我女儿果然有志气！”
     杜丞相下朝归来，路经花园正好听到自家女儿的“壮语”，忍不住抚掌而笑。
     “爹爹，”杜行澜不满道，“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吓女儿一跳。”
     “哪是爹爹走路没声音，是你没注意罢了。”
     “爹爹，不跟你说了，女儿忙着呢。”
     “忙得跟爹爹说句话都没时间？”杜丞相佯怒道。
     “哎呀爹爹，许大哥明天就要走了，女儿还没给他准备吃的呢。”杜行澜挽住杜丞相的手，扁嘴道。
     “你要准备什么？”
     “梨花糕啊，许大哥爱吃的。”
     “梨花糕爹爹也爱吃，有没有爹爹的份儿？”
     “爹爹~”杜行澜摇着杜丞相的手撒着娇，“女儿以后随时做给你吃，这次就都给许大哥好不好？要来不及了，女儿先走了！”
     “流鸢，快来教我！”杜行澜边说边跑，不忘回头叫上流鸢。
     “呵，这小丫头，真是有了情郎忘了爹。”
     杜丞相佯作恼怒地抱怨，眼底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花园里，花儿竞相开放，蜂蝶轻舞。
     春天真的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