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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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自己的失魂落魄和婆婆妈妈,当然,最恨的是我的身不由己。
我失神的坐在洁白的床单上,听小丽子给我汇报她的行程,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到底多久走?”
小丽子有趣的打量我,说:“怎么?巴不得我早点走?”
我瞠目结舌的望她,无心理会她的幽默,心里累得象浸泡了水的袜子,怎么也立不起来。
小丽子坐下来,若有所思,表情严肃了许多,说:“刚才的事,我看见了。”
什么事?我茫然盯着她。
她很理解的试探着轻问:“那个女孩,是你的初恋情人?”
我沉重的点点头,无心轻松。
她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也初恋过。”
她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烦透了别人给我讲故事,尤其是每次那些奇怪的女生总是酷爱讲故事,似乎我还在童年酷爱听故事。我听过的故事早超过一千零一夜了,那些破故事的开头总是第三人称取代第一人称:“有一个女孩……”结局是凄然的,过程是凄美的,主角是凄惨的,总是为了调动你的悲哀,令你不能自已,故事的倾听者通常是一个无心听故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我不想做那种男人,所以我也就不想听女人的这种故事。
可是这次我拒绝不了,因为这个人好像是我的姐姐,又像是我的老师,她也许并无他意,只是想开导我。我的倾听者已经走了,我准备当杨雯的倾听者,又彷徨着躲避那一刻,于是权当是被小丽子彩排一番吧,我疲乏的开导自己。
小丽子很悠然,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我料定故事的主人公是她本人,心里只期望故事里没有我。
“那年我大学快毕业,我爱上了一个转业军人,他天天在我的教室窗外瞭望等我,有时上着课也在外面,还不怕影响我似的唱歌,那时的情歌很土,恐怕你会笑,都是什么《大约在冬季》、《跟着感觉走》之类的。”
我记忆的油印纸被撕开了,有些恍惚的亲切感,为那个男生自行车后座常搭着白碎花裙的女生吹哨而过的时代。
“我那时心气很高,只觉得他很滑稽有趣,没有多的想法,直到有一回他临时和我们同学篮球联谊赛,他跌破了脚,鲜血淋漓的,跌得很厉害,我帮忙叫来校医,帮忙擦红药水,还吓得哭了。当着好多人的面,他居然一把抓住我,哀求似的说他爱我,不能离开我。”
“我当时羞得脸全红了,马上扭头就跑,当时外面下着毛毛小雨,他忽然甩开别人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我听到后面一片惊叫,回头一看,见他瘸着腿一拐一拐追上来,手里挥舞着他的外套,叫我披上,免得淋湿了,我那时是真的好感动,情不自禁的就站着了,他的脸色苍白,追上来第一句话就说‘你可以离开我,我也觉得自己软弱,但我就是不能看到你受冷受伤。’”
“我听到这句话,眼泪啪嗒啪嗒马上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感激。他抱着我,我也没有拒绝,当时觉得很浪漫,我想:一个人可以这么投入的爱,应该是真爱吧?我不能拒绝他。”
“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了,当时我考研,他刚找到工作,都很忙,见面时间很少。我想他也应该提高学历,于是鼓励他也去读夜大或是正经学点什么,我的想法很浪漫,就是两人一定要过优雅的生活,要靠自己,现在哪怕苦一点也行,将来日子会很好的,我一直想去海边生活。”
“后来我发现他变了,他没有以前那么上进,总是爱喝得醉醺醺的来找我。还说是要适应社会,他的道理比我多,我说不过他,只好由着他。他喜欢上了麻将,常常通宵打麻将。我们一周只见一次,可他有时仍然会推说有客户,忙得没时间见我。他说他很累,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拼命学本事和攥钱,叫我不要再给他压力。”
“我很理解他,直到有一次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那天醉了,说漏了嘴,说是根本没有去读夜大,工作之余全在打麻将和应酬,我忍不住哭了一场,觉得自己很不值,我放弃了和哥哥出国的机会,就是想和自己的男友一直靠自己打拼,既能出人头地,又有着自己独立的生活。”
“有一天夜晚三点,我忽然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说他受了伤,叫我到派出所去找他,我当时吓得头皮发麻,急匆匆钱也没带就赶了去,那天夜里很黑,瓢泼的大雨,我叫了一辆三轮,在那个陌生的区域奔走,当时我就在想,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没有找到他,那天我很累,也很怕,忽然觉得自己会莫名其妙死去,你也许不知道,一个女人,半夜三更在外面找自己不知安危的男朋友,那种经历,比死还可怕,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等我回了家,发现他已经在我宿舍,我很生气,和他吵架,他居然比我还生气,说我大惊小怪,他一个男人在外面打拼很累,我还疑神疑鬼,叫他担心。我想他确实不易,也就没有多深究。”
“我整理他的衣服时,发现一张女人的照片,我很震惊,于是问他,他更加生气,说是客户的照片,我质问他客户的照片怎么到了他的手里,他说是替客户转交老板的,我半信半疑,想想太晚了也没有多问,只是心里记下了那个女人的样子。”
“他那一段时间说是在炒股,亏得很厉害,又说有消息,可以赚大钱,叫我帮他筹备一些钱,我本来特别反对这种投机的,他大吵大闹,说别人的女朋友都支持,唯独我就是普通一个老师,对他毫无帮助,要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他也不用这么辛苦,我心一软,真的帮他借了钱。”
我“哦”了一声,说:“难怪。”
小丽子问:“难怪什么?”
我欲言又止:“没什么,你接着说。”
小丽子盯我一眼,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问上一次的事,上一次我找你做传销和做问卷,就是为了替他还债的。”
我百感交集,说:“是他要求的?”
小丽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也是我要求的,我看他那一段时间憔悴得很厉害,我帮不了他什么,想告诉他不要急功近利,他又不听,说他不想让我委屈太久,我那段时间经常一个人躲着哭。”
“可是后来,我终于发现他根本不是在炒股,他接到的奇怪的电话越来越多,有一次我终于发现他和一个女人在逛商场,我那时简直就像被雷轰了一样,我认出那个女人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我没有叫他,只是默默跟着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他们买了衣服,我悄悄赶上去问价格,那件裙子一千六百多,他从来没给我买过那么贵的东西。”
“我回了宿舍,象死了一样,觉得自己被骗得那么彻底,真是自欺欺人。明明就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反而作茧自缚。我想打电话给哥哥,又没有勇气。哥哥因为我不肯和他一起出去,和我大吵了一次,我实在没脸告诉他。”
“他还是喝得醉醺醺回来,那次我们大吵了一架,他居然对我大打出手,我觉得不甘心,只要他好好解释,也许我会骗自己是个误会,谁知道他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说我逼他,他炒股亏了二十几万,债主上门,要不是他顶着压力,我也要倒霉。那个女人是他所认识的干姐姐,人家从来没有强迫过他,给他压力,反而替他还债,他和她在一起有很多共同语言,比和我在一起时轻松多了。”
“我把他轰了出去,过了几天他又来找我道歉,我原本不理他。他又是哭泣又是下跪的,让我原谅他,他会好好对我,我心一酸原谅了他。”
“后来我们的感情恢复了一段时间,准备办手续结婚,因为我有了。”
“有一晚他说有一笔生意要谈,急匆匆出了门,我有些怀疑,看柜子里的现金全不在了,有好几千块钱。我追上去,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可是没看见他。”
“忽然我的传呼响了,是一个女人打的,我不认识她,她说要和我谈谈。要我到她那里,我觉得很奇怪。但是我不得不去,因为她说,你想不想知道你男友是个什么人?”
“我去了那个酒吧,看到那个照片上的女人。她很漂亮也很年轻,而且也很富有。我的男朋友就坐在一群女人中间,喝得大醉。”
“我没有哭,至少我不会当着那个女人哭,可是她哭了,她告诉我,她和我的男友本是一对,后来他抛弃了她,因为她的家境贫寒,而他不愿意承担对方年老贫病的父亲的医药费用。她没有选择,父亲去世后,她选择了一个沿海而来定居成都的台湾老板,那个老板把她金屋藏娇似的养在深闺,她物质很富有,心里却一直记挂着那个男人,她原本不恨他,可是当她找到他已经相逢几次,重归旧好后,才知道还有个我的存在,他欺骗了她,她开始仇恨这个极度势利和自私的男人,可是,当她找来了我,才发现报复并不是最好的方法,那一刻,她更加痛苦,因为,她也在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至于那些钱,是他用去追求她的开销。他羡慕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期望能够从她手上得到。”
“我很茫然回了家,他追上来,那一刻我忽然很怕,怕得要死,我觉得他是一个魔鬼。我不敢开门,也不想再见到他。”
“他走了,我忽然觉得没脸见所有的人,我喝了一点酒,自己昏沉沉中割了腕。”
我惊讶的望着她,没想到小丽子的性格如此刚烈。
“当我被人救醒,还是那个富有的女人,同病相怜的女人,我已经躺在医院。孩子,当然流产了。”
“有部片子说过:世上有一种鸟没有脚,飞到哪里落下,哪里就是结束。我觉得我就像一只没有翅膀的鸟,想飞,却无力飞起。”
我望着她,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鼓励。空气似乎凝结成冰,我被那种浓重的绝望和悲哀笼罩了。
她脸色很平静,平静得象在听故事,可是听故事的人已经被震撼,我摸了摸鼻子,在暖烘烘的热空气里发凉,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仿佛自己该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