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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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点这么多菜,你居然吃饭?”
    我说:“我饿了。”
    她又说:“而且不要泡菜?”
    我说:“我不喜欢吃泡菜,没有营养。”
    她摇摇头,搅动几把竹签,翻动浸泡在锅底的食物。
    她说:“好象香烟也没有什么营养?”
    我望她一眼,深深吸了一口,说:“我喜欢,没营养也可以。”
    她笑笑,说:“有害有毒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我不知道她这话是否别有用意,只能憨憨一笑。
    她忽然很有感触的说:“我觉得——你和很多四川人不同,你不喜欢吃麻辣的,不喜欢吃泡菜,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
    我的饭来了,我很惊喜的边吞口水边看怎么下口,那碗饭碗小饭多,高高垒出碗沿像个宝塔尖。
    她盯着我嘴角噙着笑,眼睛水汪汪的象在看一部有趣的卡通片。
    我边扒饭边说:“我和很多人不同,不仅是四川人,还有火星人、水星人等等——如果你要找我的个性,你就会发现我是世界上和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人。”
    她呵呵笑,说:“每个人都和别人不一样啊?”
    我说:“嗯!——好吃,真香啊!”
    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连扒了三碗,她吃惊的看着我。
    我抹抹嘴,说:“真好吃!我吃饱了。”
    她手脚无措的问:“你一串都不要——那不是害死我了?我点这么多。”
    我说:“没关系,我看你吃——也是一种享受。”
    她低头笑,说:“你还是要帮帮我,假装也在吃?”
    我龇牙笑说:“没问题。”
    她说:“给你来瓶啤酒好不好?”
    我很少听到她这么软语相求,不忍拒绝,尽管我今天确实不想再喝。
    我说:“那一人一瓶?”
    她说:“我不要,你喝一瓶吧,喝不完也没关系——哎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最喜欢看男人喝酒了。”
    我惊讶的看着她,再次摇了摇头,无可解释。
    她说:“你不想问我今天是个我什么重要的日子?”
    我沉吟了片刻,说:“我还是不问的好,你要愿意就告诉我。”
    她凝视着我说:“今天是个未来我会牢牢记得的日子,有纪念意义。”
    我疑问的盯着她,她说:“今天是我要感谢一个很重要的男人的日子。”
    我心里有些紧张,说:“谁?”
    她捂着嘴笑,说:“你很聪明,猜对了——就是你这个男人。”
    我说:“好象我还没猜?”
    她一笑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有些找不着感觉的说:“哦?你知道?”
    我很奇怪的偷偷觑她,她察觉到了,张开嘴笑,我看见她嘴里亮晶晶的口水在发光。
    我暗自得出结论:她今天一定是来前多喝了几杯,或者是受了什么打击了。
    我悄悄观察她,一边想:这个袁洁,是那个对我怒喊:“你要后悔!”和那个对我深情款款说“谢谢你。让我做回女人。”的袁洁么?
    她很慢很专心在吃,我发觉她不是沉浸在美食中,而是陶醉在这种氛围里。偶尔抬头与我的目光对接,她便微微一笑,很温柔很甜蜜很专注的样子。
    我一度产生幻觉,以为我们是啖食的人群中的一对情侣。
    我一直以为只有典雅辉煌的大厅,琳琅满目的佳肴,奇光异彩的美酒,轻言浅笑的氛围才能成为浪漫的去处。没想到这个喧闹拥挤,人声鼎沸的闹市排档也能使得今夜的晚风格外温驯,今夜的暮色格外醉人。
    我递根烟给她,她盯了一眼,似乎怔了一怔,摆手拒绝:“我戒了。”
    我有些高兴,说:“好啊,为什么?”
    她说:“我听杨。。。。。。我听她说,你最讨厌女生抽烟——为什么?”
    我挠了挠头:“没什么,反正觉得不好。”
    她微笑,说:“还有些大男人主义呢,你自己又抽?”
    我无言以对,嘿嘿的笑。
    我的后背浸透了汗水,夜风下逐渐有些冷。不是因为热,而是越来越难以支持这种无休无止的闲话慢餐,和她的感觉也怪怪的,不知道该怎么定位。
    她察觉了,叫老板:“买单!”一面掏自己皮夹。
    我说:“我来——你怎么搞的?还掏钱?”
    她执拗的说:“说好今天是感谢你,我很穷,不过这顿小餐——你就满足一下我的感谢欲望吧。”
    我纳闷说:“到底感谢什么?”
    我们沿着路边往前散步,她不再说话,紧紧挽我,身体贴我很近。
    我侧头看她,只见她很专心的盯着我们不断冒出视线的脚尖,四只脚此起彼落,她很努力的保持同步,不一会就成了同左同右,很滑稽。
    我真有些郁闷了,见她良久不语,只好找了首歌哼哼:“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自从有了你,生命里都是奇迹,多少痛苦、多少欢笑交织成一片璀璨的记忆。。。。。。”
    她说:“你一定纳闷吧,我感谢什么?”
    我说:“我在听,小朋友。”
    她低头轻轻一笑,说:“谢谢你让我做回女人。”
    我笑了:“你本来就是——你不恨我了?”
    她认真看我一眼,说:“恨——恨你让我失去原来的一切——不过我发现现在我拥有的更多。”
    我一哆嗦,她说:“怕了?”
    我说没有,她又笑笑,说:“你一定怕,你怕失去一个人。”
    我以为她说得是杨雯,有些无谓的说:“怕失去谁?”
    她说:“怕失去自己——哎,我们到那个水吧去坐坐?”
    我扫了一眼,那水吧是“红茶馆”,我一愣。
    我们坐下来,天气有些闷闷的,我有点不是味儿,觉得今天很无趣。
    袁洁疏懒的用细细的手指捻着小棍搅匀饮料说:“你现在想知道我即将要告诉你的吗?”
    我很高兴的望着她。
    袁洁说:“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女人,甚至不再是一个人,直到我遇到杨雯。”
    这话没头没脑,我心里震撼了一下。任何好文章都需要开篇悬念,我想:袁洁是一个会做文章的人。
    袁洁说:“她叫我老公,我叫她老婆。”
    我不以为然的说:“我们男的之间也一样。”
    袁洁抬起眼抗争似的说:“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真的很爱对方。”
    我埋头喝茶,故作平静,避开她灼人的眼神,心里震荡不已。
    袁洁有些茫然的说:“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叫玻璃?”
    玻璃就是同性恋。我笑说:“每个人都有做玻璃的潜质。”
    袁洁很认真的说:“可是我们真的很严重。”
    我无言。她垂下眼皮,说:“谢谢你没有歧视。”
    我心绪有些乱,说:“那不是杀人放火,没什么,而且最多就是有些倾向。就像假性近视一样,只要好好保护就会恢复视力。”
    她目光炯炯盯着我说:“可是我们到华西专业心理治疗所去看了,医生也认为已经很靠近那种心理,叫我们改变生活方式。”
    我笑笑。
    她说:“我不是想影响你心目中杨雯的形象。”
    我说:“她是清凉的心上人,对我而言有什么形象?”
    她微微冷笑,说:“你撒谎——我是她最贴近的人,我看得出来。”
    她又缓和下来说:“对不起——我还是继续讲下去?”
    我笑的有些勉强,摊摊手示意她继续。
    她说:“我的原因——算了,我的故事改天你有兴趣我再讲——今天只谈她的故事。”
    我有些恻隐之情,笑说:“还是听你的故事,她的改天你有兴趣再讲?”
    她瞟我一眼,说:“不必,今天只说她的故事——你放心,我不是背后说坏话那种小人。”
    我只好请她继续。
    她说:“她的家庭很复杂——总之,就是父母离异,因为——生父失踪了。”
    我骇然问:“生父失踪?”
    我慢慢明白,杨雯出生于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父亲是一个副厂长,母亲是一个大家族企业的合法继承人,父母当年是同班同学,一见钟情。
    母亲既然是千金小姐,父亲在单位被内部勾心斗角都下台后,就依岳父的嘱托到母亲那个家族企业去,父亲的身份在母亲家族这边一落千丈。除了过世的外公,谁都对她的父亲充满敌意,认为他窥视的就是家族企业的继承权。
    父亲本就不擅长经营管理,也不擅于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主持了几笔企业运作后,企业遭受损失,家庭成员纷纷责难甚至恐吓。父亲自尊心很强,一气之下毅然脱离那个企业。自己到外面去做了几笔生意,开始赚了些钱,后来有人谣传父亲在外面风花雪月,母亲顶不住压力,劝告他父亲回自己企业来,两人发生激烈争执,不欢而散。
    他的父亲在外喝得大醉,后来被人设计陷害,把几张不堪的照片交到她母亲手上。
    他们从此分开,少通音讯,杨雯就是出生在一个父母长期分居,家族里冷眼嘲语的环境。母亲勉力支持企业,没有多少精力来关注她,父亲又很少见面。后来,父亲找到她母亲,告诉母亲自己要到缅甸泰国去做玉石生意,可能要分开很长时间。那天,父亲专程陪她们母女好好玩了一天,然后不知去向,失去了联系,已经三年。母亲在绝望之下,也顶不住外界的攻势,于去年与一个中年丧妻的老板成婚。
    我心中的冰块一片片消碎、融化。没想到身边有这样奇异的故事,那个小女子有这样难堪的经历。我的冷遇和不告而别,是否过份呢?
    又一片阴影覆上心头,在这种环境里,她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袁洁说:“至于那个你看见的追求她的中年人,是家里给她介绍的,她母亲也基本同意。”
    我惊讶的说:“那人大她那么多,她母亲同意?”
    袁洁叹口气说:“她母亲可能是因为自己失败的婚姻,不再相信感情、浪漫,更相信现实吧?——我见过她母亲,很精明灵秀的一个人,但是说话轻言细语的,又很文静,应该也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她的考虑应该是很周到的。”
    我的心事沉重。
    袁洁定定看着我:“怎么,你光是听听就有压力了?”
    我慢慢吁口长气,说:“听的时候有压力,经历时候就没什么压力了。”
    袁洁轻轻淡笑,说:“其实她很可怜,心里压抑了很多烦恼,却又不敢说出来,只有我知道。”
    我说:“那你怎么告诉我?”
    袁洁盯着我说:“因为她真正喜欢的是你。”
    我想笑笑不出来,只能挠挠耳朵,揉揉鼻子,说:“她喜欢清凉。”
    袁洁说:“你的心思虽然难猜,可是我能猜到。”
    我说:“哦?”
    袁洁说:“你努力想当个坏人,可是你不是。”
    我啼笑皆非的说:“可是我怎么会想当一个坏人呢?”
    袁洁打断说:“我问你,小马说——你原来发过誓,谁会唱一首歌曲,叫《为何又是这样错》,郑秀文唱的,《行运一条龙》的主题歌,——你就会主动追求她,是不是?”
    我转头望窗外,嘴唇念念有词:“小马,你小子等着——有你好看的。”
    袁洁一笑说:“原来是真的,你不用怪小马,我后来和杨雯说了。你猜她怎么做?”
    我说:“不知道,那句话,我也只是开开玩笑的。”
    袁洁说:“她知道后就一直在学那首歌——现在,她唱得很好,比我们寝室里唱郑秀文最好的那个还要唱得好。”
    暮色苍茫,我的心一点一点软化和浸透在夜色里。有种急切、有种畅快、有种内疚。
    我提醒自己不可陷入,我的拇指狠劲的掐着自己大腿。
    我像个溺水的人,抵抗越来越弱,虽然不断挣扎,可是仍然势不可挡的沉没在一弘温暖柔软的深潭里。
    袁洁盯着我说:“你最大的特点就是过分自信,所以你怕失去,失去自我,所以你连投入一次也不敢。”
    我盯着桌面,低声说:“我又不是无限资源,输光了怎么办?”
    袁洁说:“输光了,你还可以东山再起。欣赏你的人永远欣赏的都是你,而不是你所谓的资源。”
    这句话令我想起宁倩,今天,我失去了舞台,她一如既往信任我支持我。
    我苦笑说:“欣赏就是喜欢么?”
    袁洁说:“欣赏就会喜欢、喜欢就会爱——只要你继续投入。”
    我有点无话可说,找话问:“那杨雯的父母,你认为他们是爱情么?”
    袁洁说:“曾经拥有就是爱情,曾经——不一定要永远拥有,想永远拥有就是一种贪婪。”
    我吃惊的看着她,这句话我今天也有同样体悟,并且和小马谈论过。只不过,我指的是拥有职位。
    我有些空虚的问:“你是说,爱情这种虚幻的东西,也可以曾经拥有?”
    袁洁笑笑,指着我手里袅袅上升的烟雾说:“你需要的,不也正是曾经拥有的虚幻?”
    我埋头想了想,说:“那我已经拥有过她了。”
    袁洁肯定的摇头说:“我知道没有。”
    我说:“为什么?”
    袁洁说:“因为你把清凉代换了你的角色。他拥有了你该拥有的时空,结果,你和杨雯都失去你们本该拥有的快乐——你难道没有罪恶感么?”
    我再次吃惊,说:“你为什么这么判断?”
    袁洁笑笑说:“我知道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曾经是她男朋友,被你侵占她那时的感受,也许我们一样。”
    我无言以对,我和一个亲密接触过的女子,在讨论我们曾经共同的女朋友。而且,她在劝我去拥有这个失去的女朋友。
    大千世界,为什么这样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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