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七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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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四日
天边才刚刚泛出鱼肚白时,我就起床了。这一夜我无数次地压制住自己想去看看那个港口的冲动,生怕在那里同样看到一个穿黑色大蓬衣的男人,然后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户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向外面看,景物依旧,完全不象有人来过的迹象,偶尔有几只野鸟飞过发出凄厉的鬼叫声。我赶紧回到床上,接二连三的怪事像一张巨网漫天撒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必须马上把遗产转接手续办好,然后离开这里,彻底忘记这里的一切,回复到以前单调但平静的生活中去。
可那张带着迷人微笑的脸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时间会冲淡一切,我相信自己离开这里以后会很快忘记这些可怕的事,但是会不会也把他一起忘了呢?我万分不舍,随即是一阵难掩的忧伤。
没多久天就已经完全亮了,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我最终还是决定下楼去吃饭,毕竟我和他们还是要暂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就在我充分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却并没有在餐厅里发现表哥的人影,或许是还没起床吧,我暗中舒了一口气。
正在我准备坐下来安心地吃早餐时,门铃突然响了。寿伯不紧不慢地去开门,出现在门口的人是吴惜,我如同看到救世主一般欣喜,再也不顾什么矜持主动走上前去迎接他。
“你来了?”
“特地来看看你精神好些了没有,脸色怎么还是这么难看呢,是不是又瞎想了?”
我很喜欢他这样像对待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
我微笑着摇摇头,虽然我有很多事想告诉他,哪怕是关于殷家那条鲜为人知的神秘祖训我也愿意和他分享,但这些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你要好好休息,遗产那方面还有很多手续要办呢。”
他边说边看了看表,一副要赶时间的样子,”村里发生了一点急事,我要赶着去办,必须走了,等忙完了我再来看你吧。”
其实从他风尘仆仆地走进门起,我就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要办,但没想到他才刚说了几句话就要离开。一想到我要在这死气沉沉的房子里和三个怪人待一整天,就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恐惧。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保证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这一席话,但我真的太渴望挣脱出这个牢笼了。我用近乎是央求的眼神探询吴惜的答案。
“好吧,我们走。”
他竟然同意了。我喜出望外,连早餐都不顾吃就拉着吴惜往外走。
一路上,吴惜行色匆匆,表情也十分凝重,我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能跟着他出来已经是一种额外的恩赐了,我答应过不影响他的。
我们大约走了十分钟穿过一片小树林和几条田间小道,终于停在了一个池塘边,前方围了一大群人,吵吵攘攘的。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村长来了。”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人群中自动空出了一条小道,我跟着吴惜挤了进去,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幸好没吃早餐,不然非得吐个昏天黑地。
我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呼吸,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一位身型微胖的农村妇女正抱着一具肿胀的小孩尸体号啕大哭,仔细一看,那具尸体不仅是肿胀,而且已经出现大块腐烂的尸斑,显然死了有一段时间。我突然觉得一阵轰鸣,然后就像鬼附身似的动弹不得了,那具尸体穿着白色配黄色条纹上衣,红色长裤,一头湿发被扎成两条辫子垂在脑后。竟然是昨天晚上在窗外看到的那个女孩!面容我不能肯定,但从打扮和身高来看绝对是她,昨晚还活生生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呢?
旁边一位村民充满着悲悯地向吴惜汇报着:”这孩子叫胡小花,上个月才满的十岁,前几天突然失踪了,今早才在这池子里找到她的尸体。”他边说边抹着泪”她爸死得早,孤儿寡母的,日子本来就辛苦,现在这孩子又出了事,这叫她妈怎么活呀。”
到这里为止,我的头脑彻底地空白了,只能听见孩子母亲哭天抢地的呼喊声,再加上没吃早餐,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吴惜很快发现了我的异样,马上扶我到一边坐下,充满内疚地说:”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带来,看到这些不该看的东西。”
“是我太胆小了,不关你的事。”
我清醒过来,很想马上告诉他那个死了的孩子昨晚在我家楼下出现过,但我知道这只会让他更担心,而且他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可能相信。
“不如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去,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完再去看你。好吗?”
我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呢?明明答应了不影响他的工作,却还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现在还让他在百忙之中送我回家。
他简单地向村民们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就扶着我回殷宅了,在恐惧,困惑和惭愧的交织下,我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当我们走进殷宅大厅时,寿伯和贞娘并没有特别惊讶,或许就算有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吴惜把我交给贞娘,匆匆说明了一下原委,然后安慰了我几句就离开了。
我被送回房间,又剩下了我一个人,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助盖天席地。我呆滞地看着窗外,一声不响。连贞娘叫我下楼吃饭也没有理会,今时今日我哪还有心情吃饭呢?昨晚,就在我睡的这间房的窗外一个已经逝去的生命竟然如活人一般走动,她还被一个穿着黑色大蓬衣的男人不知带去了什么地方,而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
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男人是谁?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女孩当时到底是死是活?这其中会不会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无数个疑问纠结地我喘不过气来,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否则我真的会崩溃的。
我冷静地思考了许久,总算理清了一点头绪,我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楼下那个港口是什么地方,它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回魂港。而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就只有他了,那个在殷家死守50多年,对殷家一切了如指掌的寿伯。
我抱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情,毫不犹豫地又一次叫进了那个让人近而远之的”老妖怪”。
“小姐,有什么事吗?”
“窗外那个旧港口是什么地方?”我见他良久没有作答于是进一步问道:”是不是回魂港?”
“是。”回答之迅速让我为之一震。
我开始想了很多办法来套出有关昨晚怪事的情报,但此刻我决定开门见山,”那里是不是经常会发生一些怪事,例如有已经死去的人在那里出现并且登船离开?”
“有那么一说。”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样?”
“因为一个故事。”
“故事?”我彻底被他弄糊涂了。
“在很久以前,殷家都还没有来,这个村子里只住了寥寥几户人家,男人出海打鱼,女人在家织布种菜。其中就有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这不是洗衣少女所说的那个回魂港的传说吗?这个凄美感人的故事会和昨晚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为了知道答案我只有继续认真地听寿伯说下去。
“丈夫为了养家,每天辛苦地出海打渔,早出晚归。留下妻子独守空房。妻子寂寞难耐,便和同村的草药郎中鬼混在一起,但是他们并不满足于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于是这对奸夫淫妇决定联合起来害死丈夫……。”
至此,我对眼前这个”老妖怪”的厌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怎么可以把那么圣洁唯美的人间真爱扭曲得如此肮脏俗艳呢?但越是恨就越是想知道结果,我只能一忍再忍,继续任凭他玷污着那个美丽的童话。
“他们谋害丈夫的办法很简单,郎中抓来一副慢性毒药,再由妻子把毒药掺在丈夫的早餐里,由于毒性要过几个小时才会发作,所以他们可以慌称丈夫遇上了大风浪,溺死在大海里了。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这天丈夫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餐出海打渔却再也没有回来了。奸夫淫妇的诡计终于得逞了。”
“这和回魂港的怪事到底有什么关系?”我终于忍无可忍。
寿伯无视我的愤怒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他们连丈夫尸骨都未寒就开诚布公地苟合在了一起,可就在丈夫头七的那天晚上那对奸夫淫妇却离奇地暴毙身亡了,第二天晚上有人在丈夫出海的港口看到了一个形似丈夫的黑衣男子开着那条小渔船回来把那对奸夫淫妇带走了。从此以后,经常有这种类似黑衣男子回魂带走村里已经死去的人的传闻。于是那个港口就被称为回魂港,而自从殷家在村北修了现在的大港以后,也没有人再敢来回魂港,一晃几十年它就变成了如今落魄的模样。”
听完这个故事我都快虚脱了,看着窗外现实中的回魂港,实在是不愿意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但是冥冥之中又有一股力量强制我不得不相信。
“我还听说…。”就在我惊魂甫定的时候寿伯又说出了一个更加骇人听闻的说法”丈夫冤死的怨气纠结着大自然的神秘力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诅咒,不但杀死了奸夫淫妇,还将在杀死每一个在回魂港看到他的人,然后再载着小船带他们的魂魄离开。”我惊诧地瞪着寿伯,终于看到了他那死尸般丑陋的脸上浮现出的诡异笑容。
“你出去!”我强忍着泪水,用颤抖的声音呵斥他离开。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只留下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关门声。我痛恨自己意志的薄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听取并且相信了那个老怪物的话,现在的我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趁现在还活着马上离开这里。
我手忙脚乱地拿出行李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衣物胡乱塞到里面,然后夺门而出,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却在楼下大厅里看到了如行尸走肉般来回游荡的表哥,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我,然后如同疯子般跑过来抓住我,语无伦次地怒吼着:”我没看到…。。看到的不是我…。。我只是到老家伙的房里偷遗嘱…。我什么也没看到…。。。”
黑色的眼睛像陷入的恐怖的深渊,两只大手抓得我生疼。
“够了!”我用尽全力推开他,连行李都忘了拿就奋不顾身地冲向大门,那就是鬼门关,我现在身处地狱,只要逃出去我就平安无事了。混乱的思维只能分辨出这一个信念。就在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吴惜出现在我面前。
“那些事终于办妥了,你好些了吗?”
我终于等到了救我的神,压抑已久的恐惧在顷刻间如同洪水爆发,我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哭呀?”吴惜面对这一切手足无措。
“带我走……。离开这个鬼地方……马上……”
“为什么突然要走呢?现在已已经快五点了,叫不到船呀。”
“不…。我要走…。我受不了了…。。我要走!”我泣不成声的哭喊着,像一个不讲理的孩子。
“殷月,你冷静点,”他双手扶起已经失去控制的我,认真而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一起去解决的,我们先回房间静下来慢慢说。”
他磁性的嗓音,笃定的眼神让我从急风劲浪驶入了碧波静流。嘈杂混乱的思维清晰了很多,在他的搀扶下回房去了,我深吸一口气,把今日来所有的怪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从那个梦、那张摇椅、回魂港、奇怪的黑衣男人、死去的小女孩,一直到那个可怕的诅咒。尽管我知道自己由于激动讲得断断续续,甚至前后不搭调,根本无法让吴惜相信,但我还是一直把它全部说完,直到无话可说。然后无力地瘫到在沙发上。一直安静地聆听着的吴惜终于开口了:”殷月,我相信你没有撒谎,但是我一时间也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鬼神的存在,不过你放心,事情总是有解决办法的,你先安心地休息一会儿,这些事都交给我解决吧。”
看着他那关切的灼热眼神,我感动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上床睡觉了,而吴惜则一直看着我安然入梦。
我终于在睡梦中恢复了平静,渐渐地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如履浮云……
突然,一阵女人的惊叫把我吓醒,我猛得睁开眼睛,房间里空无一人,吴惜已经走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刚才那一声惊叫绝对不是做梦。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呢?我反复猜测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坐在这里瞎猜并不是办法,我一不做,二不休地冲了出去,可刚走到楼梯就彻底后悔了,只见贞娘正惊魂未定地愣在大厅里,旁边拿着一把菜刀的表哥正倒在血泊之中。
我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冒金星,连喊叫都忘了,扭头便跑进房间,锁上门,躲进被子里。
表哥死了,他自己拿着刀,显然是自杀,刚刚还对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转眼就自杀了,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反复想着他临死前的那番疯言疯语:没有看到,只是进来偷遗嘱。突然灵光一显,难道是表哥进曾姑母的房间偷遗嘱,却无意中看到了窗外丈夫的冤魂在回魂港带死人离开的情景,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发疯,然后自杀。
我不愿意相信这个推断,因为一旦这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我也会和他,和那个小女孩,和许许多多被那个诅咒杀死的人遭遇同样的下场。我用被子紧紧包裹住全身,但仍然止不住颤抖。
要证明这一切的最好办法就是看表哥的魂魄会不会在今晚出现在回魂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会不会再度出现把这个为他的怨气而殉葬的无辜亡魂带走。
死亡固然恐怖,但等待死亡却更加恐怖,我不愿再在这种诚惶诚恐的猜疑中等待死亡,要死也要死个明白,痛快。我抛开被子,勇敢地走到窗边,耐心等待那个扣人心弦的结局。
窗外月华如水,皎洁的光芒把所有景物都映照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细细地回忆着这次短暂的也有可能是我最后的旅程,无限感叹,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我无福消受那份遗产,注定我和吴惜有缘无份…。。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这个上天的玩笑,我终于看到了,在这凄迷的夜色中刚刚还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表哥现在正僵尸一般地向回魂港走去,衣服上的红色血渍如同一团妖艳的鬼火正狂放地燃烧着。风平浪静的水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那条小船,船上僵直地站立着一个被黑色包裹着的男人…。
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永别吧,我这么想着,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