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七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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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日
当我踏上殷家村的土地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拥挤的港口上,人来人往,打鱼的、运货的、卖茶水煮鸡蛋的各自忙碌着,虽谈不上繁华热闹,但一派生机勃勃之态也与想象中的殷家村大相竞庭。此刻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船的时候报错了地名,又或者船夫唏哩糊涂地把我送错了地方。
正在我犹豫迷茫之时,迎面走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年轻人,棱角分明的面容配上一副粗框的黑边眼镜,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儒雅和亲切。他带着谦和的笑容走到我的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请问是殷小姐吗?”
我微笑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充满了疑问,不是说村里的殷家后人都所剩无几了才会把财产传给我的吗?那这么一大帮人应该不可能是殷家来接我的人呀,那么他们又是谁呢?。
为首的年轻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简洁而清楚地解释道:”殷小姐,欢迎你回来,我是这个村的村长,我叫吴惜,这些都是主动要求来迎接你的村民。”随即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尽管事情来得太快有些无法接受,但我还是被村民们的热情感动了,我充满感激地浏览着这一张张纯朴真诚的脸,突然回荡起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仿佛寻回了那份在车水马龙的大城市中遗失已久的东西。
在短暂的欢迎仪式过后,就由吴惜和两个帮忙提行李的村民带我回殷家老宅,说起吴惜,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位气质优雅,举止得体的年轻人,和”村长”这个老得掉渣的称呼联系在一起,但事实确实如此,我也不得不叹一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呀。
一路上,我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和憧憬,认真地听着他们细心而无不自豪地介绍村子的情况。期待着自己这一段即将展开的精彩旅程。我如同孩童般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生怕错过任何与众不同的景致。
这里确实有别于我所了解的任何一个地方,殷家村同许许多多的沿海小村镇一样地富裕祥和,但是村子却没有被任何外来不良风气所侵蚀,这里居住的基本上都是原著民,外来人口也只是来负责进货和运货,从未长驻。村民们大多有足够的钱买电视机,空调。但他们却不愿意让这些现代文明来打破他们宁静安乐的生活。他们更喜欢在朦胧的夜色中三五成群地在家门口的老树下摇着蒲扇谈天说地。。路上偶尔遇见一些坐着牛车高高兴兴回家去的村民,他们满足的笑容会让我觉得能看到这一切,体会到这一切真是不虚此行。
“吴惜,你能把这个小渔村打理得这么好真是不简单呀。”我由衷地说到。
“哪里,这都是你们殷家的功劳。”诚挚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阿谀奉承的迹象。
“我们殷家?”
“要不是你们殷家近百年来出资建设和开发,又怎么会有如今的面貌呢?所以了不起的是你们才对呀。”
由此,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村民们会那么热情地接待我,并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尊敬和感恩。在他们看来,现在的一切幸福都是我们家赐予的,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不过可惜呀…。。”吴惜欲言又止,脸上泛起一阵无可奈何的阴霾。
“怎么了?”
“实话说,一个外国财团看中了我们这块地皮,他们愿意出高价买下这个村子建工业区。”
“怎么能这样呢?他们怎么舍得让这一方净土变得乌烟瘴气呢?”我义愤填膺,但同时也明白在外国资本家眼中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殷小姐,其实是净土,还是乌烟瘴气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吴惜真诚的眼睛。
“其实从这个小村子开始叫殷家村起,它就是你们家的财产了,这当然是你们家这么多年来对村子的建设所应得的,现在你继承了殷老夫人的财产,也就是说你现在拥有主宰殷家村的权利。你当然可以选择用小村来换取数不尽钞票,我能理解,但是我也希望你在做出决定之前能够三思而行。”
一席简单的话让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份所谓的遗产就是对这个祥和宁静的小村子的所有权,它不是钞票,也不是古董珍玩,如果不把它卖掉它就什么都不是,仅仅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名分。但是要我亲手打破这样一块人间净土,又于心何忍呢?难道遗嘱里要我亲自来到殷家村,就是为了让我在最真实的感受下做出最公平的决定?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吴惜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我们也没有多说话,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重。
日薄西山,残阳当照,我们终于到达了殷家老宅,这座陪伴了几代殷家人的古老宅院此刻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咄咄逼人的压迫感让我有一点不寒而栗。不知为什么,我对它总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把它理解成一种神秘的血缘关系。
站在门口迎接的是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人,看他的第一眼就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虽然我从没想过死守在这种深宅大院中的会是什么帅哥靓妹,但他那松弛黯淡的皮肤,仿佛可以随时脱落下来;空空无物的左眼,应该是左眼窝才更准确,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会突然把右眼球挖出来放到左眼窝里去。
吴惜似乎看出了我表情的变化,他赶紧介绍道:”这是寿伯,殷宅的老管家,他从小就住在这里,也算得上你们家的人了。因为他腿脚不好,今天才没去港口接你的。”他极力地解释着,想尽量减少我的恐惧和排斥,但是效果不佳,反而让我愈发觉得他是一个躲在密林深处等待迷路小孩,然后再吃了他们的老妖怪。
我不愿意再多面对那张让人望而生畏的脸,匆匆对寿伯抱以一个勉强的笑容过后便赶紧示意要进房去安顿行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带着我们向楼上走去。
凭借着夕阳带来的昏暗光线,我突然发现了一件让我心惊胆战的事情,干枯斑白的头发,微驼的后背,这不是梦中那个背对着我站在大宅门口的人吗?寿伯竟然在我来之前的梦中出现过,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我对这座老宅的熟悉感和对寿伯的恐惧都是来自于那个梦,冥冥中是否注定了要发生什么呢?我慌乱地胡思乱想着。
“你没事吧?别害怕,他向来都是这么沉默寡言的,再加上老夫人刚走心理难免还有点悲伤,所以才会这样。”吴惜温柔的安慰把我拉回了现实。这时一直背对着我在前面带路的寿伯也转过了身来,我不想再因为他而破坏我对这次旅程的好感,于是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故做轻松地说了句:”我没什么。”
为了尽量不让那个可怕的背影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向房子四周打量,这是一间很宽敞的两层式楼房,依旧保持着典型的二三十年代旧上海的古香古色,流连其中让人有一种时光流转的错觉。但偌大的房子里却没有发现几个人,除了寿伯外,还有一个叫贞娘的三十几岁女仆,她是负责日常家务的,枯燥的生活和劳作让她有点未老先衰,总的说来就是那种普通得可以忽略掉的人。
不禁想起李清照的诗句来”物是人非事事休”,仿佛殷家的繁盛还是昨宵的事,而如今却这般萧索凄清。我小声地问吴惜:”这家里还有别的人吗?”生怕会被寿伯听到。
“还有你们家少爷,也就是老夫人的孙子。不过现在好象出去了。”他坦然地回答我。
少爷?孙子?这么说来曾姑母仍有后人呀,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把财产传给我这个远房亲戚呢?
正准备再进一步问清楚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为我准备的房间,打开门便有一股很凉爽轻柔的海风夹杂着陈年木制家具的幽香迎面袭来。宽敞明亮的房间被打扫得纤尘不染,檀木制的镂空雕花床柜有序地摆放着,红木薰香的古董式摇椅随风轻摇,透过玑净的大窗户可以看到一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美景,我几乎陶醉了,心旷神怡地说了句”我很喜欢这间房。”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因为这也是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房间。”寿伯沙哑地说出这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似乎在暗示我这是一间刚死了的人的房间,说不定死人就是在这间房里断的气。我打了个冷战,但是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他,我很怕看到在他那死气沉沉的脸上会突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大家帮我把行李搬进来后就陆续地离开了,寿伯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吴惜在临走前关切地问了我需不需要换房间,我很感谢他的细心和关心,似乎他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我的心思,但是我并没有要求要换。我并不是完全不相信鬼神,也没有过人的胆量,只是一来不想麻烦,二来是觉得如果真要发生什么的话,我住在哪间房里并不重要。
村里吃晚饭比其他地方要晚,因此我就利用这一段等待开饭的时间把行李整理好,然后悠闲地坐在那张红木摇椅上怡然自得地欣赏窗外的美景,好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呀,姑母生前也一定很喜欢这样全身放松地坐在这里享受大自然的杰作吧?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冷颤,赶紧站起身来,却发现窗户下面有一块奇怪的空地,看上去像一个被废弃已久的港口,四周长满了张牙舞爪的荒草杂树,凄凉之态和自己来时的那个港口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独自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哭泣。
我下楼草草地吃过了晚饭,但是并没有看到那位所谓的少爷,为了少和寿伯碰面我早早地进了房,锁上门,便一头倒在床上,连日来的旅途劳顿让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胡思乱想,过不了多久就进入了梦乡。梦中和风煦日,有港口上忙碌的人们,有驾着牛车收工回家的村民,还有永远带着迷人笑容的吴惜……。
一个个零散但温馨的画面从梦中如溪水般汩汩流过,突然,我被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叫醒,我借着幽暗的月光朦胧地打量着四周,声音来自那把摇椅,我朦胧地睁开双眼,发现它此时正有气无力地前后摇摆着,如同一个气息恹恹的老人,妖媚的月色让我全身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里搜寻着对这一切最合理的解释,对了,一定是像白天那样,是海风把椅子摇动的,混乱的心终于等到了些许安慰,我必须勇敢地去把窗户关上,于是我鼓足了勇气穿鞋站起来向窗户走去,可刚走了几步,就在我能够看到窗户的那一刹那,我惊呆了,头脑顿时一片空白,原来……原来窗户一直都是严严实实地关着的,一丝风都不可能进来。
我勉强壮着胆把目光投向那近在咫尺的摇椅,它依旧那么悠闲自在地摇晃着,似乎在向我示威,我最后那一点点可怜的心理防线也被无情地击垮了,大叫一声后便不顾一切地冲到床上,鞋也没脱就用被子包裹住全身,躲在里面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摇椅仍在锲而不舍的发出吱吱声,越发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人在死前的垂死挣扎。我死命地捂住耳朵,企图挣脱出这场荒诞的噩梦。很想刚才的叫声能唤来一个人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但又害怕打开被子就会发现一具干枯的尸体正从摇椅上机械地向我爬来。就在这种矛盾的等待中,我高度紧张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我又一次进入了梦乡,怪异的寿伯,阴森的老宅还有那个荒芜的海港飞速旋转的模糊画面让人窒息,我竭尽所能地集中注意力,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头还是晕晕的,对之前的一切还心有余悸。
但此时已经天亮,一缕柔和的晨曦如撒娇的小猫般躺在我的身上,我鼓足勇气看向那张折磨了我一晚的摇椅,它依旧安安静静,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我揉揉自己的脸,一头雾水,昨晚的事会不会真的是一场梦。我心不在焉地下床准备穿鞋,却发现那双鞋正好端端地套在脚上,又是一阵凉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