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兄妹诀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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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民间的习俗新娘子出嫁三日后是要回门的,皇家虽也有这一说,却换了个方儿,是将后妃的家人招进宫,接见的地方选的是麟德殿。
    麟德殿——皇帝举行宫廷宴会、乐舞表演以及会见宾客的场所。选在这里一来可显皇家气派,二来一应用器齐全,也省却了不少麻烦。秦熠是个识趣的,只约略聊了两句便借故离开,方便两人说些体己。
    送亲的是芜荑同父同母的哥哥弘涛。弘涛从小就极疼惜这个妹妹,因怕妹妹吃苦,当初就曾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可惜父皇心意已决,无法可施下才千方百计地争了这送亲的差事。来的路上他也没少调唆妹妹,想弄个宫女什么的混过去,却被芜荑据绝了,理由只一个:“只恨我是女儿身,身不由己,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哥,”见哥哥不开口,芜荑勉强一笑,故作轻松地道:“这怕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还不珍惜点。”
    弘涛心中一痛,忍不住抓住芜荑的手道:“芜荑,你跟我离开这,咱不嫁了,哥带你回去!”
    芜荑从弘涛掌中抽出手来嗔道:“傻话!木已成舟的事怎还有回旋的余地,更何况若我愿意走还用等到现在么?再说现在得我除了这里还能去哪?”
    “哥哥带你回家,回琳国。”
    芜荑惨然一笑,摇头道:“父皇的为人哥还不知道么,别说我们走不出这宫殿,就是有朝一日真的回去了,父皇还容得下我么?”
    虽然弘涛心知芜荑所说非虚,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强求:“即便如此,大不了你我远走天涯,总归会有办法的。”
    芜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眼里却已含了泪:“哥哥怎么说这话,要给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还当我们要私奔呢!”
    弘涛还待强辩,芜荑却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哥,你不用再劝,这是我的命,好也罢,坏也罢,我都愿意担着,”芜荑展颜一笑,换了轻松的口吻接着道:“毕竟我也安享了那么多年的荣华。古语有云‘有得必有失’,再说这里和家里也没什么两样,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多了个男人,少了你和皇祖母罢了,对你而言也只是少了个淘气的妹妹。你是皇子,要做的事还很多,不能因我而放慢脚步!皇祖母跟前我不能侍候了,你多担着点,帮我好好照顾皇祖母。还有,回去以后帮我问声好,就说……就说芜荑不孝,让皇祖母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芜荑已是泣不成声了,弘涛看着妹妹止不住的泪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带她回去!
    拭去芜荑晶莹的泪珠,弘涛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温柔地将芜荑拥入怀中……
    “琳妃走了。”
    麟德殿西边的偏殿中近侍德顺小声地提醒自己的主子。
    隐在偏殿一角的秦熠“嗯”了一声,眼前再次浮现出芜荑离开时,那俏丽脸上显现出的凄凉、决绝……
    “知道了,去把弘涛王子请过来。”
    “遵旨。”
    弘涛在德顺的指引下来到秦熠面前,算起来这还是二人的第一次正式会面,也是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弘涛并不打算放弃这个可以进一步了解自己妹夫的机会,于是打点起精神考量对方。
    不得不承认,若仅以审美的角度来看,秦熠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且似乎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因为弘涛挑剔的目光明显引起了他的不满,而且似乎还激起了这个男人还击的欲望。
    “皇兄,”因为芜荑的关系秦熠多出一堆亲戚,虽然不情愿,也只得认了:“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当然不是,”没想到秦熠还有直率这个优点,弘涛差点被问住,幸而他也不是省油的,这点机变之智还是有的:“只是如陛下这般俊朗的男子确实少见,故而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这番恭维话说得滴水不漏,弘涛确实不容易对付。秦熠不是个喜欢掩藏心事的人,心理这么想的时候眉头很自然地拧了起来,不过官面工夫还是要做足:“皇兄说哪里话,男人的面皮不过是个摆设,哪及得上皇兄战场杀敌来得耀眼。”
    弘涛是有名的骁将,为琳国征战四方,赚下的名声少有人能及。
    “陛下过谦了,谁人不知陛下文武双全,又怎是在下这点微末伎俩赶得上的。”恭维话说得足了,弘涛打算探一下秦熠对妹妹的看法:“倒是我那个妹妹,琴棋书画虽都约略学了些,却不是十分通达,还望陛下有空时指点一二,也好让她多学些。”
    但凡世家子女,大都懂些琴棋,弘涛这么说不过是希望秦熠多往妹妹宫中走走,秦熠自是懂得的,于是顺水推舟:“指点说不上,彼此切磋切磋倒也可怡情,皇兄所提甚妙。”
    “既如此,舍妹便托与陛下了。”
    “皇兄放心。”
    “此外还有一事要劳烦陛下,”弘涛从怀中掏出一青碧通透的莲形玉坠:“这是母妃托我带与芜荑的,适才忘了,还望陛下转交,不知可否?”
    秦熠从弘涛手中接过那玉,一触之下更觉温润细腻,不由多看了几眼:“莲花?这样的玉形倒是少见,可有个什么缘由?”
    “只因舍妹自小便对青莲情有独钟,母妃这才命人刻了这玉坠,也算是个念想。”
    “哦?”秦熠留了心,仔细地将那枚玉坠收入怀中。
    弘涛走后,秦熠独自一人伫立在窗边,窗外,芜荑曼妙的身影似乎仍未离去,秦熠恍惚又看到了佳人独倚修竹,暗自垂泪的凄清。
    ……
    “德顺!德顺!!……”
    秦熠一叠声地喊了起来,德顺并未走远,听到秦熠的召唤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不迭地奔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
    没想到秦熠会问这个,德顺蒙了一下,脱口而出:“酉初了。”
    “酉初?去看看琳妃那摆饭没。”
    “是。”
    德顺应声就走,可还没走出殿门又被秦熠叫了回来:“算了,朕和你一块儿去,不带别人。”
    西苑静得恍如一潭秋水,风过无痕,让秦熠第一次有了心平气和的安宁。
    外间的小太监先看到了漫步而来的两人,正要通报时,被德顺一个手势止住了,两人才得以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园中一排轻白浅红的樱花开得正盛,落英缤纷,飘飘洒洒地落了秦熠一身。园中的宫娥见了秦熠,悄然行礼将芜荑的所在指给他,知道皇上不想打扰琳妃便又各忙各的去了。顺着宫娥指引的方向,秦熠来到卧房外,正当他打算抬手敲门时,德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把把门推开了,他的这一举动明显打扰了秦熠月下访佳人的心情,所以秦熠很不爽地一脚踢了过去,可怜那忠心的奴婢捂着摔成四瓣的屁股,还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
    翠儿被门外的动静惊动了,一脸不悦地赶出来,正准备教训教训那些个不懂事的下人时,恰好撞上了秦熠抡圆腿脚踢人的一幕,骂人的话自然咽了回去,也亏了她涵养好,才忍住了没失仪,只是她眼中明显的诧异还是让秦熠有种脸红的冲动。为了避开这尴尬的场面,秦熠决定先发制人:“琳妃呢?”
    这一问,翠儿立马想起了面前人的身份,毕恭毕敬地行礼答话:“琳妃染了风寒,这会儿正在床上歇着,奴婢这就让琳妃出来迎驾?”
    话虽这么说,翠儿却无半点要叫人的样子,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
    秦熠没想到芜荑病了,颇有些意外:“风寒?好好的怎会染上风寒?”
    “琳妃自小身子就弱,想是今早着了凉。”
    经翠儿一提醒,秦熠才想起来昨夜芜荑是趴在桌子上睡的,心里平添了几分愧疚:“太医来请过脉没?”
    翠儿有些为难,还是说了实话:“还不曾来过。”
    “什么!”秦熠有几分气恼,厉声道:“那还不快去太医院把李医正请来,快去快回,就说朕等着他,让他快些!”
    不等秦熠说第二遍,翠儿便一溜小跑出了门,秦熠静了静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进去看看芜荑的病情。结果才进门就听到芜荑不住念叨着“水,水……”,于是顺手倒了茶,亲自喂到芜荑口边,无奈秦熠毕竟是被人侍候惯了的,不太会侍候人,手一抖,茶就洒了芜荑一身,幸好那茶已经凉了,不曾烫伤她,被凉水一激,芜荑也清醒了大半,觉得水泼在身上十分受用,随口吩咐道:“翠儿,我怕是有些发热,你去给我拧个手巾敷在头上吧。”
    秦熠不愿担着别人的名做事,否认道:“翠儿不在,她去请太医了。”
    不过说归说,事还是要做的,秦熠扶芜荑躺下,然后扭了一块手巾敷在她头上。
    “是圣上啊。”也不知芜荑是不是烧糊涂了,对秦熠的服侍居然也能甘之如饴,只淡淡道了声谢。
    看惯了身边的人诚惶诚恐的样子,芜荑这份随意就显得十分与众不同。秦熠看着鸳帐下的娇俏人儿,用手试了试她通红的双颊,英挺的眉就拧在了一处:“怎么烧成这样?难过么?”
    芜荑略微摇了摇头,淡淡道:“除了热些个倒也没什么。”
    “那些个下人是怎么侍候的,怎的病得如此厉害还不去请太医。”
    大概是还有些恼怒,秦熠说这话时,声音里带了几分戾气,显得阴沉了许多。芜荑虽在病中,感觉却仍敏锐至极,知道一个处理不好,就少不了有人遭殃,于是强打起精神道:“这病来得快,起初只当是累了,躺一躺歇息一下便好,并不曾在意,却不想才睡了一会儿就发起热来,说到底也是臣妾一时大意,倒也怪不得她们。”
    芜荑有意为下人开脱,秦熠又哪有听不出来的,因怕她劳心,病势愈发沉重,于是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既是如此倒也罢了,你好生躺着,别又着凉了。”
    秦熠说罢,翠儿就颠颠地请来了李太医,诊断的结论确实是着了凉,染了风寒,此外还有些无伤大雅的水土不服,病势看着虽吓人,却并无大碍,只要吃上两剂药,休息几天就无防了。
    秦熠这才放下心来,本打算就在西苑睡,但芜荑以有病在身为由坚辞,他也只好作罢,且新婚之时,是不便留宿在别的妃子宫中的,只得回自己歇息。次日,裴?、张子然二人来辞行,自又嘱咐了一番路上小心、实心用事之类的话。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太监来禀,说是几位戍疆的将士回京候昭。秦熠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等大婚过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正式褒奖为佳,便仍让那太监回去传旨,让几位将军先作歇息,七日后升朝时再晋见,然后又找柳箐问了问几位将领的情况,备足功课,才散了。国假期间,各地奏本较少,若不是刻不容缓的大事,少有官员上本,秦熠也就落得清闲,闲来无事时便又想起了芜荑。
    因服了两剂药,芜荑的情况大见好转。身体好了,人也就精神了,这天一早起来,见院子里的樱花开得正盛,想起进宫这些天还不曾见过各宫娘娘,便命人折了些花枝,插了瓶,命人给宫里几位娘娘送去,皇后身份比芜荑高,所以皇后的那一瓶芜荑是亲自捧了送去的。
    皇后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女子,面若桃花,尤其一双杏眼,水灵灵地向上挑着,眼波流转间更显柔情似水,光华内敛,一望而知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
    “皇后娘娘千岁。”
    不敢失礼,芜荑深深一拜,皇后轻颦浅笑着将她扶起,口里柔柔地推辞着:“妹妹快起来,你我同侍圣上,本无高低之别,何虚客套。”
    “谢娘娘,”芜荑顺势起身,做手势让翠儿将花捧了过来接着道:“这是臣妾院中新开的樱花,臣妾不敢独赏,便折了些许带来,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嫌弃。”
    芜荑进门时,皇后就看到了侍婢手中的花枝,这时自然又是一番称赞,命一个叫倩儿的近侍收下。
    “妹妹有心了。”
    皇后欣喜地说着,大概是由于在后宫待得久了养成的坏习惯,芜荑忍不住揣度起皇后口中的“心”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后见她不说话还当她是性格腼腆,于是主动道:“妹妹的芳名是芜荑两字么?”
    芜荑不解其意,出于礼节还是恭敬地答道:“皇后娘娘好记性。”
    看到她恭敬的样子皇后忍不住笑道:“妹妹无须如此多礼,这宫中说得上话的人本就少,难得你来了,我们姐妹不妨随意些,我娘家姓余,单名一个馨字,在家时,父兄唤我馨儿,你我年岁相差无几,不如你也叫我馨儿吧,至于我,若妹妹不介意,我就叫你芜荑如何?”
    满朝文武姓余的只一家——丞相余子柳,想来皇后便是出自相府。
    宫里说得上话的人少这一点芜荑是极认同的,不过:“皇后娘娘的闺名岂是什么人都能叫得的,娘娘还是饶了我吧。”
    “芜荑,”皇后仍是一脸笑意,只是流转的眼眸中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你既不愿意叫我馨儿,可愿意唤我一声姐姐?别老皇后皇后的,无端端的,定要在姐妹中间树个权势,没的生疏了你我姐妹情分。”
    知道不能再辞,芜荑只好应了,于是裣衽行礼,认认真真地叫了一声“姐姐”。
    秦熠到西苑的时候芜荑已走了有一会儿了,他在院子里赏了会儿花,等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不见芜荑回来,心下有些按耐不住,便决定到祖母那坐一会儿,顺带请个安。
    皇太后在宫中资历极老,曾辅佐过两代君主,是一位睿智老辣的优秀政治家,几十年的听政生涯更练就了一身识人知人之明,朝中老一辈的臣子有一多半都是经她的手提拔起来的,在她眼里,秦熠就如一块久经雕琢的美玉,虽有瑕疵,但只要有合适的人从旁提点,必可成为一代明君,自己虽懒得管这些事,但问还是要问一问的。
    “事儿议完了?”
    “议完了。”
    “云溪派的是谁?”
    “户部的裴?和张子然。”
    “好,老成持重,心思缜密,他们去最合适。”
    这话前半句说的是裴?,后半句评的是张子然,言外之意是对秦熠知人善用的肯定与赞赏。
    “谢皇祖母夸奖。”
    皇太后极少夸人,哪怕是对自己唯一的嫡亲孙子也不例外,所以得了夸赞的秦熠十分高兴。
    “芜荑那孩子怎样了,听馨儿说,似乎身子不大舒服?”
    不知为何皇太后对芜荑十分留意,时常问起。
    “李医正前几日开了两剂药,服了后已好得多了。”
    “那就好,”皇太后走到秦熠身边,提高声调道:“芜荑那孩子生得太过漂亮,又是琳国的公主,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你千万不可沉迷其色误了朝政,知道吗!”
    “孙儿谨记。”
    “但也不可亏带了她,”皇太后也是异国的和亲公主,知道个中艰难,毕竟不愿看芜荑重蹈自己的覆辙:“她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嫁到这里也受了不少委屈,你虽是皇帝,却也是她的夫君,也要知道疼惜自己的妻子。”
    “孙儿明白。”
    “明白?”皇太后带着几分讥讽瞟了秦熠一眼,声音里明显带了不屑的意味:“你要真的明白就不会在大婚那天喝醉,你要真的明白就不会这么多日都不曾留宿西苑!哀家虽不指望芜荑给你生个皇子,但也不想让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儿就这样老死宫中!”
    大婚那天他确实是因为不想过早面对新妇才故意喝醉的,不过几日的相处下来秦熠对芜荑已有了几分喜欢,只是这几日因她病了所以不曾留宿,不过秦熠不敢辩,只得诺诺地应下:“孙儿知错。”
    “错?”皇太后用长长的凤形指套抬起秦熠低垂的脑袋,看进他的眼底:“你是皇帝,是天子!你不能也不会做错!当然,”皇太后口风一转,和颜悦色地道:“神也会犯错,更何况你还不是神,不过你要牢牢记住,错的不是你,而是你身边的人,是他们忘了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你你该做的事,所以你要为自己的过错弥补,而他们也要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代价!记住了,这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我的皇帝!”
    秦熠坦然承受了来自祖母的犀利目光,一字一顿地答道:“熠儿记住了。”
    “好了好了,哎~”老人家长叹一口气,有些不情愿地道:“人老了,话也多了,你不爱听老太婆我也懒得管了,去找你的小媳妇去,咱两儿也说了这会子了,你那小媳妇怕早就回去了。”
    “德顺,”没等秦熠回话,老太婆一嗓子招来了德顺:“看着你家主子,别让他乱跑,要不然哀家打断你的狗腿!”
    德顺一叠声应着,尾随秦熠往西苑去了——在那里有个美丽的女子正等着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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