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金的阳光穿过镂空的窗棱为新房中喜庆的艳红镀上一层金粉，西厢压抑的吵闹声渐渐远去，几至不可闻时，趴睡在桌上的芜荑才抖动着长而黑的睫毛悠悠睁开了眼。肩上的薄毯依旧带着淡淡的温度，散发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好闻味道，芜荑贪恋地深吸一口。磬人的味道尚未沉入肺腑，一摸嫣红就漾上了芜荑略显苍白的脸颊，只因她突然想起这正是那个少年天子身上特有的味道。
    芜荑的陪嫁丫鬟中有一个叫翠儿的，是从小就侍候着芜荑长大的细心女孩，她知道芜荑一向警醒，此时必已醒了，便偷偷凑到门缝查看情形，刚好看到披着薄毯的芜荑坐在桌边发怔，脸上红红的眼中带着笑意似在回味什么。十六七岁的女孩对某些方面心思最是细腻，胡思乱想的翠儿想着想着便不由得抿着唇低声笑出来。翠儿这一笑，芜荑也醒过神来了，心里便带了几分被窥破心事后的气恼，俏脸一板带着几分严肃唤道：“翠儿，别躲了，进来吧。”
    翠儿听出了芜荑的气恼心虚地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推门进去。芜荑一看她这副倒霉样气先消了一般，又看她规规矩矩的没了以往的活泼心下便有些不忍，毕竟十几年的服侍下来，翠儿在她心里已有些知己的意味了，于是，脸上便先撑不住有了和缓的笑意：“死丫头，还不快唤人来梳洗！”
    但凡能在后宫中熬出头的，哪一个不是人精，翠儿只听得这一句就知道公主已无怪罪的意思，开朗多话的本性瞬间便移了回来，一边忙忙地招呼小宫娥们服侍，一边摆开打听到的消息：“公主，陛下长得很是俊朗呢，人又那么体贴，奴婢真真为主子高兴死了！”
    芜荑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不置可否地道：“你个鬼灵精又打听到什么了，大清早的就跟我这儿乱嚼舌根。”
    “公主可真要冤死奴婢了，陛下早起走的时候奴婢在西院可什么都看到了，那模样，那气度，可没一个人比得上！最难得的是陛下竟生得一副水晶心肠，那轻手轻脚的样，瞎子都闻得出陛下对主子的回护！”
    翠儿嘴里虽嘀咕着，手下却不停，只一会儿的工夫就帮芜荑换了一套里面穿的小衣，芜荑自己系着里衣的带子笑骂道：“瞧你说的像是见过多少男人似的！”
    翠儿不服气蹦出一句：“主子的哥哥们就没一个比得上陛下！”这话本就是话赶话赶出来的，翠儿张口就觉着不对了，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悄悄打量了公主一番，发现公主并不在意，但也怕公主的心思被绕进去来个秋后算帐，赶忙岔开话题：“只是陛下的酒量竟不甚好～”拖长的尾音里不无惋惜。
    芜荑听着奇怪，刚想问时，侍候梳洗更衣的宫娥们进来了，只好压住话头，翠儿也不再议论什么，张口闭口只围着发式、衣裙打转。
    秦熠的用心想来是起到作用了，下人们的侍候十分用心，既不故意拿姿作态用规矩压人，又倾尽心力将每一桩事做得恰到好处，竟让芜荑生出几分宾至如归的感受来。
    芜荑梳头时，司膳食的大宫女红箫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菜谱，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冗长单子，而是宫中平素常用的小单子。看到这份细致体贴的讨好，芜荑和翠儿相视一笑。
    虽说是小单子，却也有足足三页，零零碎碎的菜式看得芜荑头痛，倒让翠儿逮到了耍嘴皮子的机会，等她叽喳出个所以然来时，芜荑也簪上了最后一只步摇。
    “你在哪听到的？”用完早膳，芜荑和翠儿在回廊逗鸟。
    本来新嫁的媳妇是应该和夫婿一起到婆婆那里敬茶的，可秦熠是帝王，有天子应尽的本分，所以芜荑必须等他办完正事，再一块儿到皇太后那请安。
    所以闲来无事时，芜荑便又拾起了早上未完的话头。
    “什么？”
    翠儿没跟上芜荑的思路，一脸茫然，芜荑只得说明白些：“是谁说的，皇上酒量不济？”
    “这还用人说，陛下若不是酒量不济昨儿怎会醉？还醉成那样，昨儿夜里奴婢可是瞧见了，陛下根本就是让人抬回来的。”
    翠儿在为芜荑鸣不平，一股脑地喊出来。
    芜荑摇头一笑，用带了几分宠溺的语气数落翠儿：“你啊，小丫头片子一个，成天东想西想的，就是不知道好好侍候人。”
    “公主！那可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夜啊！”
    翠儿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啧啧啧……我们的小翠儿长大了，想嫁人喽～，要不要我让皇兄给你找个好人家？”
    芜荑拖长了声音，狡诘地笑着。
    翠儿的脸蹭地红了，咬牙切齿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只吃不到葡萄的小狐狸。
    磨了半天牙后，翠儿最终决定用一句“公主欺负人！”作为结束语，并且摆出一副‘我再也不要理你了’的架势，很决绝地跑一边画圈圈去了。
    就在翠儿画圈圈的时候，芜荑的另一个近侍毓儿小跑着来到她们面前。
    毓儿也是芜荑带来的，负责芜荑的饮食起居，而且比翠儿规矩得多，所以事情虽急，她还是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娘娘千岁。”
    “什么事？”
    “德顺公公打发人来说陛下那边完事了，这会儿正朝娘娘寝宫来，让娘娘准备接驾。”
    “不是说直接到栖凤宫会齐了一块进去么，圣上怎地往这边来了？”
    栖凤宫是皇太后住的地方，离芜荑现在住的西苑不是很远，只不过从紫宸殿到栖凤宫还是要比从西苑过去近一点。
    “奴婢不知，不过娘娘还是先准备一下吧。”
    “我知道了。”
    “翠儿，”打发了毓儿，芜荑打算架个台阶给这个伶俐的小丫头下：“好啦，我下次不说了，你乖乖的陪我去见圣上，好么？”
    翠儿是个知道适可而止的好孩子，有了台阶便乖乖地下来了：“翠儿是舍不得公主，公主可千万别把翠儿送人。”
    “我知道我知道，翠儿最舍不得的就是她的亲亲小公主了，对吧？”
    虽说秦熠快到了，可实际上芜荑还是等了好一会儿。
    等见到秦熠时时辰已经有些晚了，两人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会儿话，秦熠就一把抓了芜荑的手坐进软轿往坤秀宫赶。幸而老祖母性子十分和善，并不介意二人的晚至。见到芜荑时还拉着她的手细聊，芜荑也才得了机会细细打量这位曾经掌控后宫朝政数十年的皇太后——老人家大概已有七八十岁了，和所老年贵妇一样有着臃肿的身形，松弛的皮肤刻满岁月的痕迹，干瘪的唇擦了淡淡的胭脂，将肤色衬得红润饱满，睿智的眼眸依然清澈，亲切中不乏威严，苍白的发随意地挽了个髻，用一只木簪压住，显得古朴自然，很是合适。
    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问了芜荑的生辰、姐妹亲情之类的家常，而这些在也是早就知道了的，并没什么好说，只不知为何老人家十分喜欢芜荑，居然将自己带了数十几年的玉坠当做表礼送给了芜荑，这一点很让秦熠不满，那东西他找祖母要了许多次都不曾遂愿，于是便撒起了娇：“祖母好偏心，这坠子孙儿要了那么多回您都不给，现下倒好，就这么痛痛快快地送了人，还当着孙儿的面。”
    这一下反提醒了老人家，老人家忙拉了孙媳细细嘱咐：“丫头啊，这东西你可得收好了，那小子最坏，心眼又多，你可千万别让他哄了去！”芜荑笑着答应了，秦熠也只得认了，祖孙三人又说笑一回，留了饭，后因芜荑娘家人晋见两人才辞了出来。临走时老祖母还千叮万嘱的一定要芜荑天天去她那儿用午膳，由此更可见老人家对芜荑的喜爱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