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第二章 洒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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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大的鹅毛雪,又紧紧下了一日,到晚间才停歇了。小雪拢了一盆火来,好让我挨着它取暖。
记得那年春天,也是这个时候。学校里也是白茫茫的,还是道旁的一个雪人,平添上一分童话的色彩。仔细回想起来,那家伙戴着顶棉帽,虽然眼睛是有些小,但鼻子占了半个脸,颈上搭条花格围巾,而且笑得憨态可鞠。
这时,我眼珠一转。有了!阿玛不是要我,明儿一早出去,替他们烧香还愿吗?在那里堆个雪人玩儿,不就省去挨他们的骂了!
“明天早上,咱们出去时带上扫帚,到了庙里一起堆雪人,好不好?”想出这个玩法,我一脸地兴奋。
小雪连同霜降,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同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她们都愣了一愣,然后又相视而笑。还是那霜降顽皮,首先接过了话茬,“不必带工具那么费事,奴婢指着这头上的簪子,也能将雪拢到一处。”说罢顽皮一笑,伸右手往头上指了指。
听见霜降说话轻狂,芒种立即给予制止,还放下手中的活计,为我沏一杯热茶。我瞧见她脸上陪着笑,说话的口吻像哄小孩。“这主意倒是不错,不知道会不会亵渎神灵?给和尚们撞见,怕是不会答应的。”
“那就咱们捏个小雪人,偷偷塞到他们被子里!”霜降一时兴起,竟不顾芒种暗示,再一次语惊四座。
这行得通吗?我沉吟了半刻,可还不大明白,便虚心请教她:“咱们都是些姑娘家,怎么去揭和尚被子?到了那里,恐怕连日常起居的院子也进不去。”芒种现在应该慨叹了吧,我考虑问题还是蛮周全的。
“那咱们就搞身服来,装扮成小厮混进去。”她这番话正我的心意。于是,一个计划在我心中生成。哼哼,哼哼!不就是一群和尚吗,只定会被我们拿下。
芒种本来想泼冷水的,可是发现我也认了真,只能摇摇头作无奈状。
我这边刚兴奋起来,再想入睡实在不易。失眠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我便在床上来回地折腾。最后不得不翻身下床,从橱柜中取出个包袱。这里面藏着姐姐的遗物。就是我家“经济危机”时,由霜降亲自送来的那个,当时要她留给我作个念信。
解开最外层的包袱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象牙白的长袍。而在袍子上面,放着个用湖蓝丝帕包着的香囊。据说香囊的来历很神秘,连芒种霜降也一知半解。不过她们都说,姐姐宝贝得不得了,从不肯在人前佩戴。
香囊拿在手里,只有柿子大小。外面虽是素面锦缎,但是做工却很精致,外形像朵盛开的梅。已是梅花的造型,而且又通体洁白,好似白梅落于手中。想必这囊经过泡制,所以带着一股幽香。经过霜降她们辩别,这并非寻常的兰麝,可能是从番邦来的,有凝神压惊的功效。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催眠药了。于是连帕子一起拿了,放在枕边以助我入梦。
清晨,京西官道。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儿响叮铛。响叮铛响叮铛,响叮铛响叮铛,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渡好时光。”我手舞足蹈地歌唱,霜降却是一脸委屈。是我逼着她换上小厮衣裳的,也是我把塞雪人的差事交给了她。这会子知道后悔了吧,可是谁听说覆水能回的?敢在我面前吹大牛,哼哼!
一路上没见几个香客。山门前只有几匹马,正安静地等待主人。连续降了两日雪,今天终于放晴了,没有风气温却很低,典型的“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四下里静静的。少了往日的喧嚣,寺庙更加宝相庄严,但这正是踏雪寻梅的氛围呢!
“你们就在那里堆吧。先把雪拢到一处,再抠出个身段来,滚上个雪团子作脑袋,插上把笤帚当胳膊。至于,鼻子和眼睛吗——,等我们回来再做!”下了车我就迫不急待,命他们先忙活起来。
“请问小姐,”我原本该是二小姐,但是姐姐已经故去,于是许多人改了口。“是做成女孩儿的样子,还是男孩子的?”顺子已恭身领命,但是却没有动手。
雪人分男女?真是新鲜嘿!我想了一想,答复他道:“那——,先做个女孩儿出来吧!”说罢,我带领丫头向正殿走去。
走上青石板的台阶,我仍不停地寻摸:到底和尚们住在哪儿呢?!
步入山门,来在大雄宝殿。点燃三柱香插入香壶,上前为家人捐过布施。将一切办妥,正打算离开。不料我们刚刚转过身,就听见有人高诵佛号。回首望去是一位老僧。他现在守在贡桌旁,双手合十冲我行礼。“女菩萨乐善好施,佛祖定会护佑。”说着,他拿起签筒晃了晃,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抽支签吧!很灵验的。”
签筒已经举在眼前,不忍驳了他的美意,只有硬着头皮上前。捧着签筒重新跪倒,三晃两晃竟得一签。小雪弯下腰去捡,拿起来扫了一眼,然后递在我手中。不知道写得什么,我屏住呼吸去看:
“第九十七签上上买臣五十富贵”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我们三个相视一笑。不过签中提到的买臣是谁,当中又有怎样离奇的故事,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将竹签子翻转过来,背面另有两行小字,原来是一首咏梅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这首偈语该怎么解释,我们现在更加糊涂了。
“奴婢已经打听过了。从大殿出去往东,配殿里有位先生,专门为香客解签。后面两句有没有说道,问上一问不都清楚了?”丫头们定要去配殿解签,拗不过只好由她们去。望着她们的背影,突然间觉得好笑,这可是我的签呢,与她们不相干的。
许久不见她们出来,我决定独自去寻梅。
经过沙弥的指点,我绕过三重殿宇,来在一个开阔处。这里的地势最高,而且能近距离接触佛塔。这塔应该有些年头了吧!站在下面向上望,虽然塔身多处裂缝,但是基础依然牢固,这恐怕就是它矗立不倒的缘故吧。
由塔基处继续前行,大约走了有二百步,右手边有一道门。门的造型像月亮,也就是圆拱形的。没有人,两扇大门空敞着。走出这道门,我远远瞧见墙边有几株梅树。快走几步再看,竟然是我喜欢的龙游梅。园子不大但也不小。一道小溪,其实是一湾浅水,在园子里蜿蜒流过。跨过一座石桥,这才来在梅树旁。
好美啊!按捺不住,想触碰那些紫白色的“精灵”。花期刚刚好,紫白的花冠缀在枝头,好似蝴蝶在枝头小憩。不敢弄出声响,我脚下轻轻地,惟恐惊扰了那一树的“蝴蝶”。
“姐姐,快来瞧!这树上的梅花,与太太帕子上绣的,好象不是一样的。”听见霜降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我连忙往树上看,发现“蝴蝶”们都在,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话音刚一落,我撇了撇嘴,说道:“咱们园子里种的,只是普通的‘宫粉’。眼前的可是‘玉蝶洒金’,最不容易遇到的。”
“可不是吗?您瞧那花蕊就好象金子,这儿一点,那儿一点,洒在蝴蝶似的花瓣上。”撩开挡道的梅枝,芒种绕至我面前,在她说话的同时,触碰了一朵花苞。
“奴婢听老人们说过,梅花晒干了能下药呢,专门镇咳去痰的。”一瞬间,芒种也来在我面前。此刻她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纸。
“说得好,这里还有一则关于梅的典故。”我正得了兴致,盯着满树芳菲,娓娓地道来:“前朝赵师雄游浮罗山时,梦见与一女子对坐饮酒,那女子芳香袭人,身旁还有一位绿衣童子欢歌笑舞。天将亮了,赵师雄醒来再看,发现自己睡在一棵大梅花树下,树上有翠鸟在欢唱。原来,梦中的女子就是梅花树,而绿衣童子就是翠鸟。”
“那个叫赵师雄的,与绿衣仙子白头偕老没有?”故事都已经讲完了,不料芒种意犹未尽。莫非还垫着记续集,这份好奇心太强了。
“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讲到这里,我略微叹了叹。
“刚才还打算采些花瓣回去。想等到晒干后捣碎了,再和上一些个朱砂,连檀香末一同装在进香袋。如今听了这故事,怎么也不忍心了。”现在说话的是霜降。唯独小雪来到这里后,抿着嘴一句话没说。
“傻丫头!这梅只有幽幽的清香,若是与檀香混在一起,你还能闻到它的味道?不过你份怜香之情倒是我看重的。”刚刚夸奖完了霜降,我由树上摘下一朵,随手递与了芒种。“不如将它记下,将来绣在衣裳,或者是帕子上。”
这建议让芒种眼睛一亮。她瞧了瞧手中花,又沉吟了大半晌,才说出自己想法。“这花儿有蝴蝶的妩媚,绣在袍子上必定出彩儿。只是帕子的尺幅有限,不但绣不出它翩翩的外形,还会失了傲霜雪的风骨。”盯着那花儿斟酌一番,确确实实是这么个理儿,只有懂花的人才会护花。
“那就依你的意思,不要拘束什么,只管绣出来便是。”
一阵冷风袭过,花瓣上的雪纷纷飘落。直至此时,才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我命小雪去车上取来坛子,大家分头去收花蕊上的雪。虽然总共只采三棵树,但是架不住花枝繁盛,也就一柱香的工夫,那只浅绛彩珊瑚红的坛子就装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