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第二章 回家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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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后半夜北风呼呼地,将窗纸吹得哗哗作响。这么大的风,明儿应该是个晴天吧,但在屋子里面很冷。风不停地从窗户缝钻进来,吹得胳膊上凉嗖嗖地。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可是无论如何包裹,身子还是一样发抖。
    不知风力减弱了,还是我太过困乏,总之后来又睡了。及至天明起床,发现身上有些重,原来我还盖着干娘的被子。那她人呢?我飞快地穿衣服。
    推开门。外面的空气虽然清新,但闻起来却是冰凉的。东边天空,日头正冉冉升起,一旁是血红的霞。朝霞散去,太阳终于升了起来,射出夺目的光辉。此刻北风已经住了。太阳光照在身上,感觉暖洋洋地。
    秋收已毕。自家的活儿早就忙完了,可是干爹在家呆不住,照旧每天去地里忙活。
    这个时候,碗筷已摆上了桌。用过早饭干爹就出门了。将屋子里打扫干净,干娘和鸡食喂牲畜,去河边上洗完衣裳,又要忙今天的中饭,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下午的时光是清闲的,她偏要去菜地里采摘。史上都说现在是康熙盛世,可百姓常常吃不饱肚子。大米和面都是稀罕物儿,能吃水煮青菜就不错了。
    又可以出去玩了,这次我定要跟着,即使只有百米远。我们的地不是很大,菜的种类也不够全,但相比成片的农田,这里给我们的更多。干娘说,这些都是最后一茬,剩下的是白菜萝卜。
    干娘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不一会儿筐子就装满了,有菠菜韭菜,还有一小棵白菜。挎上筐子往回赶,一路上欢声不断。再拐一个弯儿就要到家了。干娘放下筐子,往身上拍了拍,确认没有尘土,才跟我一齐往回赶。
    巷子里停着辆马车。莫非谁家来了远客?从这边望去,小拐子的娘正与外人说着话,但是发现我们过来,都不约而同停住了。
    难道是找我们的?继续前行,那些人已闪到一旁。但见车帘轻轻挑起,丫头搀下一位夫人来。刚从车上下来,她还站立不稳。由两个小丫头搀扶着,向我们来的方向站立。她这是要干什么?我偷偷看一眼干娘。
    一步两步三步。双方距离在慢慢缩短。当我能看清对方时,那夫人情绪突然失控,扑过来将我抱在怀中。
    “景秋——,我的儿,你当真还活着——!”
    她哭得撕心裂肺,在场人无不动容,只有我呆傻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幸而干娘在旁推了一把,“您瞧这话儿怎么说的。姑娘别愣着了,赶快叫娘啊!”她真是这女孩的娘?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可让我跟陌生人叫娘,嘴巴怎么都张不开。
    看见我没有反应,那夫人很是吃惊。抓住我肩膀使劲地摇,似乎可以将我唤醒。“秋儿,秋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为娘也不认得了?你说话啊!”她现在情绪太过激动,将我弄疼了都不知道。
    “哎——,”干娘长叹一声,走上前来开解,“夫人请宽心,姑娘一切安好”,说到这里她往四周看了看,说道:“外面风大。夫人若不嫌气,咱们进屋再说,可好?”
    听见我没事夫人松了口气。只是将我抓得紧紧地,说什么也不肯再松开。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有机会打量这位夫人。但见她,身穿黑领金色团花纹褐色袍,外面套浅绿色镶黑边,并有金绣纹饰的大褂,脚上蹬褐色八宝的绣鞋,浑身上下透着雍容富贵。
    一行人等进了门,大家来在堂屋落座。母亲给夫人上了茶,然后不紧不慢地解释:“咱们姑娘身体无恙,只是落水后受了惊吓,将先前的好些事儿都忘了。不过姑娘福大命大,过些日子兴许就好了呢!”
    “真的吗?”那夫人——也许以后该她叫额娘了,将我拉到她跟前,叫了声“我那苦命的儿”,然后又一把搂到怀里,眼泪掉得跟串珠儿似的。
    见此情形,仆从们纷纷过来开解。就在这乱的当口儿,干爹闻讯赶了回来。额娘这才止了泪水。一番寒暄客套之后,额娘命人奉上礼物。我瞧了瞧那礼单,上面写的有:玉镯两对,玉簪两支,玉如意一炳,小儿金锁两个,大人袍服四套,小儿衣服四套,绸四匹,缎四匹,白银五百两。
    箱子里的物什,让干爹傻了眼。干娘见拽他不管用,又用力掐了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用力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这怎么使得,怎么使得呦!”见他说不清楚,干娘只好又补充道:“咱们为小姐发愁,夫人就找寻过来。似这等巧合之事,必是佛祖在保佑,与我等有何干息?”
    这席话一出,额娘果然受用。将干娘让到炕上,不无真诚地说:“若没有两位搭救,我们如何团聚?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请你们一定笑纳。即便是不合用送了人,也是一桩得人缘的事。”
    见母亲说得恳切,干娘便不再推辞。两个女人亲亲热热地谈到一起。就在她们聊天的当口儿,仆人们为我重新梳洗了。现在,我身着粉红彩绣旗袍,和石绿团花小坎肩,脚踩一双织锦缎的绣花鞋。虽说不上高贵典雅,与刚才也是天壤之别。
    因为担心我的病情,母亲当天要赶回去。这里,是我到大清后的第一个家,虽然条件极其简陋,却给予我最多的关照。
    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干爹干娘同样舍不得,一直将我们送出了村子。
    回去的路上,我那“额娘”哭诉道:“秋儿啊,这些天来咱们过得是什么日子?那日为娘带你去寺里上香。刚进了山门你就闹着出去。是额娘大意了没让小厮跟着,不料你竟跑到了河边。等出了事我们赶过去,河里哪还有你的影子。小厮们都跳下去了,也没将你捞起来。回府被你阿玛一顿数落,额娘连死的心都有了。清丫头也是见天儿哭,末了又勾出了喉疾,前后总拖了半个多月。”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我是谁家的孩子呢?尽管现在就想知道,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问一了句:“那——姐姐——的病现在怎样了?”原来叫“姐姐”也跟称呼“额娘”,对我来说是一样地困难。
    “已无大碍了。刘太医说是惊恐忧思所致,两副汤药下去就有了起色,上个月还参加了选秀,皇上说你姐姐温柔恭顺,”说到这里她停住了,看上去很是为难,犹豫良久了片刻,到底没说出来。
    “册封了没?!”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会不会已经皇亲国戚了。现在是康熙三十年,我那姐姐做皇后是没戏了,不过做妃嫔还有机会的,而且康熙还有不少贵人,摊上哪一个都是皇亲国戚呀!我迫不急待地望着她,却看到一张相当尴尬的脸。难道是落选了?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皇上将她指给了四阿哥,”说完这句她停了下来,似乎在看我的反应。
    四阿哥,康熙的第四儿子,不就是以后的雍正?做了他的福晋,将来不也是皇妃,潜力股呢!
    “后来呢?”看她现在苦哈哈的,不由得暗自窃笑:要是她知道四阿哥是将来的皇帝,恐怕就不会这么看不开了吧。
    “再下恩旨就要完婚了,”她顿了顿,说道:“皇上说,四阿哥这回娶的是嫡福晋,不能够像先前那样草率。”
    “真的吗?!”嫡福晋,那我姐姐就是乌拉喇拉皇后?乖乖!身为胤真的正牌小姨子,三十一年后我得得瑟成啥样儿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能在这里呆三十年吗?
    看到我乐成这样,额娘表情很奇怪,试探着问我:“秋儿,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那还用说,磁盘都格式化了,还能找到原来的文件?看到我一副茫然的样子,额娘彻底放下了心,继续往下讲:“后来你阿玛心灰意冷,上了道请求外放的折子,谁料皇上留中不发。不仅将你阿玛叫进宫好言抚慰,还另外派了人和咱们一起寻找。昨晚侍卫来府上传万岁爷口谕,说城西高北庄有个姑娘,谈吐坐派不俗,年龄也与你相仿,让一定过来瞧瞧。”
    “怪不得那么大的脾气,原来他们是御前侍卫。”见额娘一头雾水,我把在昨天下午的事说给她听。
    听说马朝我冲过来,她看上去紧张极了,忍不住开始数落:“马都到了近前,你也不知道躲。怪道人家会发脾气。你这孩子真是-----”说完,在我额头狠狠戳了一下。
    想不到她会为我担心,心里头很不是个滋味,仿拂开了个调味铺,酸甜苦辣咸,什么味儿都有。至此,又联想到我的妈妈。真后悔给她说这些,白白让她陪上份担心。
    就在我瞎寻思的工夫,额娘已抓起我的手,为我拢了拢碎发,轻轻地问道:“你这病现在怎样了,平时痛不痛?”
    “刚醒来时下了床,经过调养已好多了,不过偶尔觉得困乏,平日里不疼不痒的。”母亲终于笑了,将我搂进怀中。“傻孩子,身子都没完会好,怎么去官道上吹风,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办?”这还真叫她说中了,以后的日子景秋常为头疾困绕。
    “干爹每天都去地里,干娘也是一刻不闲。我一个大活人,总坐在家里是什么意思?他们又不肯让帮忙。”
    “这就是了。那都是些粗活,哪是你一个小姐该做得。一个人在外面,吃住可都习惯,吃了不少苦吧?”她这回是盯着我脸问的。看样子我比落水前瘦了不少。
    “干爹干娘总将最好的给我,他们自己就经常饿肚子。刚才我们是从地里回来,连水煮青菜也吃不了几顿了。”
    “咱们留下的银子,足够他们过冬了。等到来年开了春,咱们再接济他一些,可好?”
    额娘想必一宿没合眼,被马车一颠竟然打起瞌睡。我也想假寐一会儿,无奈此刻思绪不断。。。
    原以为他们走了,一切就到此为止,谁成想是给皇帝打小报告去了。那个领头侍卫身份应该不低吧,否则怎么能戴那样贵重的东西。想到这里掏出玉佩来回地把玩。完美无瑕的玉料,一流的雕刻技艺,再加上巧手编织的丝带,真是完美得可以。不只龙的眼睛里透着灵气,连身上的鳞片也有质感,工匠的手艺几乎登峰造极。
    “那是什么?”额娘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紧紧盯着我手中的玉佩。
    “昨儿在一个侍卫的马下捡的,兴许是带子松了滑落在地上。当时他只顾着与我说话,所以并没有查觉。”说罢,我将玉佩递在额娘手中。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末了又重新还给我。“这东西也是难得的。他日禀明了你阿玛,再想法还给人家。”
    。。。。
    我们到时已近黄昏。因为要排队等候,速度都慢了下来。坐在车里,能听见前方士兵说话,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马车走走停停。旁边有顶轿子,只要马车一动,就能听到刺耳的咯吱声。
    好不容易挤进了外城。这里居往的大多是庶民,穿着形形色色的衣服,而满洲男子通常只穿长袍。再往前走是一个集市。路边有很多小吃摊,而且都是现做现卖。也有提着篮子走街串巷的,他们来回往复穿梭在行人中。
    这是我穿越后,第一次路过的集市。活灵活现的小糖人,瞧得我直痒痒;香气四溢的碗豆黄,馋得我直流口水。要不是额娘在车上,我就叫他们停车,给我买齐了送来。
    再往前走,马车进入内城。这里住的是达官贵人,所以路面更加平整。到这里马车改道向北,在市井间来回穿梭。东突西拐。总跑了三四里地,才转上一条大街。
    夜幕已经降临,行人三三两两。马车在黑暗中前行,就在我不耐烦之际,赶车人喊了一声“吁——”。是不是到家了?从车帘的缝隙望出去,眼前果然有一扇大门,只是看上去相当得普通。没有汉白玉的狮子,甚至连匾额都没有,只在门楣上挑着两盏灯笼。
    大门紧闭。驾车人上前扣打门环。“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等了好大一会儿,里面才有了动静。吱呀呀一声响,紧闭的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个脑袋,看见女主人回来了,马上退了回去。不过很快敞了大门,然后飞奔着迎出来。此刻随从已全部下车,分东西站立母亲车旁。
    小厮从车上取下脚凳,妈妈们急忙搭起车帘,搀扶额娘从车上下来。到我下车时,从后面上来两个姑娘,她们看上去不很机灵,但是做事情却很到位。
    想必府里早已得了信儿。我刚在地上站定,一群人就迎了出来。为首的,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他身后的男男女女,可能是景秋的家人。
    “还记得你阿玛吗?”额娘将那位中年人指给我。那人只有中等身材,看上去却孔武有力,像是一个习武之人。只是灯光过于昏暗,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听见母亲这样问,阿玛不再往前走,吃惊地盯着母亲。可他看到我摇头,就明白了八九分,半晌没说一句话。当我按照母亲的吩咐,上前给阿玛行大礼时,能感觉他的手在发抖。眼眶中有一滴浊泪,生生被他逼了回去。
    “回来就好,去给姨娘问个安吧。”他向身后指了指。我乖巧地走了过去,向一个比母亲年轻些的妇人,郑重地伏下身去。
    “这可怎么舍得,小姐快快请起!”她急忙将我拉起,爱抚地瞧了瞧我,然后抚着我脸颊说:“这回吃了不少苦吧,看这小脸瘦了好多呢!”
    接下来,母亲指引我给兄长见礼。想来我是个老生女,不然怎么排在第五。这礼刚行到一半,就让阿玛打断了,他淡淡地吩咐道:“还是先回府吧。有话进去再叙也不迟”。
    绕过正堂,大家来到一个院子。
    我和额娘梳洗完毕回来。父亲已经在饭桌前就坐,二娘和兄弟则站立一旁。等到额娘入了座,大家才按顺序坐下。一时间,丫头们来来往往,伺候我们用饭。等到用过清茶,父亲简单交待几句,二娘与兄弟们就退下了。
    只有我和额娘在座,父亲这时满面慈详:“你这次吃了不少苦,明儿阿玛求太医给你瞧瞧。这段时间你要好好静养,没我同意不许出门子。”
    “你姐姐现在指给了四阿哥,听皇上的口气年后就要完婚。这些日子,你若闷了多住清园走走,也不枉费你们姐妹一场。”
    “自从出事后,你额娘就将红绫,红绣撵了出去。这个,是你额娘房里的,叫作冬梅,”我朝额娘身后瞧去。那里站着的,正是刚才扶我下车的丫头。
    这时额娘接了下去,补充道:“那个是春柳,与冬梅都是极稳妥的。你今天都过秋园吧。”好普通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人如其名。我盯着那两个敦厚有余,但灵秀不足的女孩发呆。还是额娘心细,看出了我的心思。
    “你若不喜欢,就给她们改个名儿吧。”母亲看出了我心思,但是坚决不肯让步,于是跟我玩起了“推手”——太极拳的一个招数。
    改个名字就能机灵些吗?开玩笑!纵然心中好笑,却不能让人瞧出来。于是我思考了片刻,向他们娓娓道来:“红梅在隆冬怒放,这丫头就叫小雪吧,是冬天的一个节气。柳树在春天发芽,春柳以春天的节气“谷雨”来命名如何?”
    “这丫头的鬼点子还那么多。”阿玛开心地笑了。挥手让丫头们退下。额娘这才向父亲讲述了寻找我的经过。最后,阿玛答应帮忙寻找玉佩的主人,只因线索不够还要等些时日。
    晚饭后我回到了景秋的“秋园”。小雪为我更衣后端上清茶,淡淡茶香催生了我的睡意。
    环佩叮咚,康熙皇帝又来到我房间。错了,这房间其实是景秋的。我感觉他悄无声息地坐下,隔着层纱帐远远地看着我。
    “你已经来了是吗?”
    “是你把我带来的?”
    “侍卫一直在找你。”他所答非问,我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我已经见到了。”
    “不是他们。”
    “那他们是谁?”
    “我们之间,这些都不重要。”
    “什么是重要的呢?”
    他说完笑着走出屋去。外面又起风了。这回我睡得好香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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