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虞兮简单地梳理了一番，便带着慰问品与若叶两人踏着朦胧的雾气向紫陌轩走去。
    走进紫陌轩，却不曾见有人来应门，甚至连一声人声都未曾听见，虞兮心下诧异，犹豫了一番，还是径直走进了宫殿。偌大的紫陌轩丝毫没有姬夫人一贯的华丽风格，倒是显得简单，甚至有些萧条。紫色的纱幔挂在廊柱上，随着虞兮经过而微微浮动，有些清冷而悄然的宫殿中，竟是没有看到一个宫人。
    疑惑着，虞兮让若叶在门口候着，自己探身向姬夫人的房间瞧去，却见榻上，闻璟一身明黄，竟是和衣躺在昭姬身畔，小心翼翼地握住昭姬的手，揽住她消瘦的肩膀轻轻地拍动，似乎在哄着难以入眠的婴孩。微微闭上的双眼下，清晰可见的黑青，大概是一宿未睡地陪在姬夫人身侧。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心中蔓延，环绕，虞兮有些苦涩，虽是对闻璟并无热情，可他却是自己的丈夫。曾经幻想过丈夫将自己视作珍宝，如此怜惜，可到头来，却是眼见着他这般对待另一个人，还是那么的理所应当，让自己毫无怨言的理由。
    曾有人说，世上最悲哀的便是爱了不爱自己的人，可是虞兮此刻却深深悲哀，自己是爱了不爱自己的人，也嫁了不爱自己的人……可即便如此，虞兮却依旧不愿放弃自己，那般淡淡的苦涩与不禁的感慨只是一瞬间罢了。虞兮不动声色地掩上门，退了出去，却是示意若叶莫要作声，坚持守在门外，静静等候着。
    晨光渐渐开始驱赶雾气，微湿的空气变得干暖起来，朦朦胧胧的树影也渐渐露出了真面目，在阳光下，是耀眼的绿，而那冰冷的廊柱，空旷寒冷的地面，似乎也因着晨光的照耀而变得柔和温暖了不少。
    虞兮的脚有些麻，抬头看向窗外，几只白肚黑背的燕子忙碌于屋檐下，上上下下的窜着，欢快而轻快的叫声如同阵阵歌谣。
    忽闻门“吱呀”一声打开，虞兮回身，只见那抹明黄在见着自己的那一刹那顿住了脚步，连忙跪下，却不敢大声请安，只得轻声细语道：“皇上。”
    闻璟略带些疲惫的眼神在看到虞兮的一瞬间有些诧异，他皱了皱眉，暗暗用眼神示意虞兮到外面去说话。
    虞兮温顺地点点头，低头跟着闻璟的脚步，移步到殿外的凉亭中。闻璟坐在石凳上，手扶住额头，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虞兮淡淡地看了眼闻璟疲倦的样子，低着头道：“我听说姬夫人身子虚弱，便带了些补品和膳食来，想看看她。”
    “嗯。”闻璟难得没有质疑或是不赞同，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感到前方的那个低眉顺眼的女子微微动了动，站起身子向自己靠近，抬起头。却感到太阳穴上多了一双微凉却柔软的手，正不轻不重的按揉着。他看向正对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少女，只见她脸上未曾有一丝献媚或是不自然，而是一脸的柔和与认真，仿佛这动作无比熟稔而平常，那双如玉如葱般的手指却不似看上去那么脆弱，按压的力道刚刚好，加上手指尖略低的温度，竟让闻璟感到一丝温暖与舒缓，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
    他不曾推开虞兮，也没有对虞兮的自作主张不悦，而是默默地享受着如此按压。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是难得的温情，倒像是一对老夫老妻。
    “皇上，可感到好些？”虞兮一边按揉，一边淡淡地问道，她凝视着闻璟鬓角的一根白发，竟是有一丝心疼，才二十出头，却见白发，可见闻璟的疲惫与辛劳。“皇上，还是请多多保重身子吧，熬夜这些事，还是少些好。”
    她见闻璟睁开了闭着的眼睛，看向自己，解释道，“皇上您身为一国之君，身体已然非您一人的，亦是后宫众妃的，朝中臣子的，天下百姓的，皇上纵是可以为了姬夫人不在乎，却不能因自己的任性，为难的姬夫人。”言外之意已不必说，若是皇上因一个妃子而劳累过度，皇上会被认为是为色所迷不思朝政，那个妃子亦会被当做妖妇，不得好名。那样，在宫里，可就危险得多了。
    “……”闻璟沉默良久，伸手示意虞兮停下按压，抬眼望向虞兮，竟是一脸的柔和，似乎把那无可掩藏的皇帝威严与霸气都给消磨去了一些，倒有了一丝翩翩公子之感。“你说的有理。”他缓缓道，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可是终是放不下姬儿……”
    虞兮收回手，静静地看着闻璟，公子那是种带着淡淡悲伤的模样如同剪影一般在脑海中盘旋，她跪下，仰望低头的闻璟，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若是皇上信我，我可以代替您照顾姬夫人，虞兮定会保护姬夫人周全。”
    闻璟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与犹豫，他紧紧盯着虞兮，却见她坦然而坚定的目光，竟如初见她即使害怕也要劝自己放过徐陌时一般，让人过目难忘。“为何你……”话到嘴边，却又没了下文，闻璟暗想这般问也是毫无意义，心底却是不愿再听虞兮一如既往的惊人之语，生怕自己内心一个动摇，站起身，“那便如此吧……朕……上朝去了。”
    “恭送皇上。”虞兮对着闻璟明黄色的背影，浅浅行礼，回头看向紫陌轩，这里虽是与采思殿相同规格，明明是朝南，却始终多了丝莫名的阴寒与沉寂，让人呆久了都会有些不舒服。她走进宫殿，见若叶还守在姬夫人的门口，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轻声细语道：“你会采思殿去，把咱们种的上品百合挖了去，送到御膳房，让厨子做点百合莲子汤拿来。”
    “可是小姐，那百合不是要给太后……”
    “别管这么多了。”虞兮推了推若叶，催促道。
    见若叶听话地离去，这才悄悄走进昭姬的房间。
    昭姬的身子没了闻璟的依靠，已经蜷缩在床榻的角落，虞兮曾听说，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这样，抱着被子蜷缩而眠。她上前，只见睡去的昭姬，少了醒时的漠然与不善，那时的她，虽是惊艳，却让人难以接近，而睡去的她，却是多了淡淡的悲伤与不安，仿佛除却了一身刺的刺猬，变得无助而惹人怜，那惊为天人的美丽，此时也平添了一泓无尽的哀伤，让人不由想到红颜薄命之说。
    只怕昭姬在这宫里也不曾快乐，虞兮如此想。
    不知过了多久，虞兮只觉太阳已经渐渐越过长长的走廊，穿透纸窗，落在了宽大的床榻上。照在昭姬长长的散落一床的漆黑长发上，闪闪发光。昭姬动了动，然后睁开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微微颤动，滑出一道淡淡的阴影。
    她坐起身，抬眼，便见虞兮坐在房内的八仙桌边，看着窗外一双燕子来来回回嬉戏玩耍，看得入神。感到了昭姬的视线，她回过神，缓缓看向昭姬，竟是对她微微一笑，笑得单纯而友善。昭姬一阵恍惚，待到回过神，却又是恢复了警惕，皱着眉头，“你怎会在这里？谁准许你进来的！？”那声音有些虚弱，却是清清楚楚的不欢迎。
    虞兮站起身，上前向昭姬行礼道：“娘娘，虞兮听说娘娘身体不适，便一早来探望，见娘娘睡得深，便在这里等候娘娘转醒。”
    “本宫不用你来看，你还是回去罢。”声音依旧不客气，昭姬别过脸，不想看虞兮，只觉得她笑得如此灿烂让自己没来由的不舒服。
    虞兮听过昭姬冷漠生硬的口气，没有一丝不悦，却依旧礼貌地说道：“娘娘，虞兮知道娘娘不待见虞兮，可是因为……昭熙公子？”这问题问的小心翼翼，虞兮犹豫着要不要点破了，生怕又触怒了昭姬，可又深知，若是不过这道坎，昭姬和自己，怕是永不会和平安稳地相处下去。
    “你……”昭姬没想到虞兮会这么问，一下子怔住了，却是如同虞兮料想的一般恼羞成怒起来，抓起枕边的香壶向虞兮扔过去，“放肆！满口胡言乱语，还说什么探视，你给本宫滚出去！”
    虞兮连忙退后一步，躲过飞来的香壶，却是丝毫不见慌乱，她抬起头，紧紧盯着昭姬，一双有气势而坚定的目光直射向昭姬，“姬夫人，虞兮无心于激怒夫人，若是夫人不愿回答，不说便是，虞兮绝不纠缠！”顿了顿，虞兮话锋一转。
    “可是，虞兮却是真心想要与夫人友好相与，外面的人如何评论夫人的夫人可知？皇上为此操心疲惫几夜未合眼夫人可知？公子为您无论如何都无法真心快乐夫人可知？虞兮因着夫人的缘故被迫进宫夫人又可知？夫人的苦虞兮不甚了解，但虞兮以为，夫人的任性也该够了！夫人觉得绝望，是因为恨天恨地，可夫人可曾静下心观察这个世界？纵使是宫中的一对燕子，石缝的一簇野草，却当真是生机勃勃，拼了命的活着，夫人，又怎可如此早的就放弃希望，自暴自弃？”
    虞兮话语犀利，却是字字真诚，让人无法反驳，她当真是知道昭姬与自己最大的不同，她不奢望昭姬全盘接受，却也想因此让昭姬冷静下来，注重大局。
    “你……”昭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睁大了那双明亮美丽的水眸，渐渐蒙上了雾气，渐渐便得模糊，竟是这般放声大哭起来，仿佛是受尽了天大的委屈，要将它通通抛去一般，难以抑制。
    虞兮默默地看着昭姬梨花带雨的模样，却是暂时放下了心，哭出来对昭姬也有好处，一直压着也难怪会久病不愈。待昭姬哭声缓和了些，若叶也正好端了煮好的莲子百合汤进来，虞兮接过汤碗，让若叶到屋外候着，转身，温和地哄道：“娘娘，若是心情不畅，喝点甜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