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杂草重生的院子，在那树林的最尽头，一座小小的土丘上开满了野花，封尘的石碑上，空无一字。闻霜走到墓碑前，松开了虞兮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母妃，许久未曾来看你，瞧着生机勃勃的墓地，倒是热闹了不少。”他蹲下身子，抹了抹石碑上的灰尘，那认真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的调侃甚至于无赖。让旁观一切的虞兮也莫名地严肃起来。
    虞兮仔细观察着这漆黑如墨光洁无痕的石碑，它就这样端端正正地竖立在满满的花丛野草之中，四周蜂虫围绕，好不热闹，若是不仔细看，任谁也不会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座坟墓。也难怪闻霜这般说了。
    她看着闻霜郑重地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起身，朝自己看过来，心里一颤，一种异样的感觉蔓延全身，让她内心悸动不安。
    “兮儿，你也来与母妃说几句？”闻霜低沉而柔软的声音触动着虞兮，虞兮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并不曾见过昱王的母妃，又该说些什么呢？可是，她却又不忍拒绝，不知是因为刚才提起闻霜伤心事的内疚在作祟，还是本身就对闻霜的请求难以拒绝。
    她上前几步，转头看了眼闻霜，只见他向自己眨了眨眼，似乎是在示意自己说话。
    “……娘娘，初次见面，我……我是虞兮……”才说了这几句，虞兮便词穷了，心里不由抱怨闻霜如此逼自己，莫说是自己的身份与前皇妃相差过于悬殊，就算如此，与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后人，对着无字墓碑说话实在是奇怪之极！虞兮满脸别扭，求助地看向闻霜，却见他竟在偷笑，心下顿时愠怒。
    “你！你果真是在捉弄我！”虞兮跺了跺脚，一下子忘记了矜持，竟是指着闻霜的鼻子骂道。
    闻霜一愣，定定地看着发怒的虞兮，竟然更加欢畅，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低沉的，发自胸腔的阵阵笑声充满磁性又无比清澈。回荡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一时间，竟是让虞兮忘记了自己应该生气，闻霜一直以来的随意散漫自己缕缕见到，可这样直接的高兴与笑声却是从未听过，只怕闻霜也的确是难得如此。
    闻霜咳嗽了两声，试着让自己缓住笑意，可那眼睛，却依旧是神采奕奕如同两道柳叶般弯弯的，难以自禁，“我可真的未曾想捉弄你啊！”他连忙辩解，“不过，兮儿还是这样浑然天成的脾气比较好，一直压抑着，确实不太好。”
    “……”虞兮沉默了，原来他一早便看出自己心情不佳，感受着闻霜的关心，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似乎有丝丝暖意流进心底，驱散不安与焦躁。
    “兮儿，你可想知道我母妃的事？”闻霜突然主动提及道，看那样子，并没有什么忌讳的样子。虞兮依旧有些犹豫，没有回答。闻霜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也或许是，他原本就想要将这些告诉虞兮。
    “我的母妃是前朝西域和亲的长公主的小女儿，原本应是随着长公主一起成长在西域，然后与京城老死不相往来。可我也不曾了解为何她会嫁给父皇，总之，一早父皇便是极其宠爱母妃的，若是没有其他妃嫔，两人的生活倒真的如同普通夫妻一般安详平和，而母妃也是父皇所有妃嫔中生下子嗣最多的，除了我，还有我的兄长闻白和妹妹闻雪。”
    闻霜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们三兄妹算是父皇尤其宠爱的皇子皇女了。父皇在皇兄满月的时候竟亲自抱着他在朝堂上抓周，我还未行冠礼便赐予封号，放任闻雪不去学三纲五常而去学武便能看出他对我们的不同，所谓子凭母贵倒也是这个理，至少母妃即使是在被判罪之前，都还是所有人无法忽视看低的皇贵妃。”
    “那为什么……会成为罪人？”虞兮忍不住问。
    闻霜眼神一黯，久久没有回答，原本就寂静的林子此刻更是安静，仿佛连细小的灰尘漂浮的声音都能够清晰入耳。
    就在虞兮以为闻霜不会回答了的时候，闻霜却终于开了口，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嘶哑，又有些朦胧，“是叛国之罪。”
    “啊……”虞兮一下子倒吸了一口气，叛国之罪乃是最最眼中的罪行之一，若是一般人，岂是斩首示众如此简单的！“怎么会……”
    “呵呵……”闻霜突然奇怪的笑了笑，笑得那般破碎而冷漠，那表情让虞兮觉得有些陌生，却又从心底里感到心疼。“就是因为至今我也不知道原因，他们原本还好好的，却突然如此……父皇也曾质问过母妃，只是，母妃却至死都不曾解释一句。更不愿对自己的孩子说。”
    “你说，母妃真是叛国之人么？还是另有苦衷？就因为母妃是前朝后人，朝中百官便从来不肯放过母妃！就连对待我，表面恭敬，可背后却是另一张嘴脸！”闻霜越说越是激动，那有些绝望的表情像是无助的孩子，那样不平，那样脆弱地对着虞兮诉说内心之痛。
    虞兮有些难过，她看着那静静躺在草木百花之中的小小的衣冠冢，虽是简陋，却又用心良苦，她抬头，上前，主动伸手抚上了闻霜的面颊，如同安慰个孩儿一般温柔道：“不管是否真的叛国，上皇珍爱娘娘却是真实，否则，不会多次亲自质问，然后又这般简单地处决了娘娘，不会不波及你还有祺王和闻雪公主，依旧宠爱你们，更不会允许你们在这里设下衣冠冢，让这地处优雅之地偌大的宫殿就此荒废。”她微微扯出一丝笑意，“众口难调，在这宫中，谁都是忍受着流言的，你是，我是，公子是，姬夫人是，皇上，更是。”
    “我想要在这里有一个喘息之地，却也不得不做些偷鸡摸狗之事，违背我心之事，纵使我不愿，却也不可逆。”虞兮此时的眼睛那么明亮而真诚，明明没有姬夫人那般自然而然的魅惑神态，却不知不觉显露出那惊人的生命力，让任何一个人都为之折服。“但是我总想，只要还活着，就有能够找到两全之法的机会。闻霜，你我虽是身份甚殊，在这一点上却也是一样的。”
    闻霜只字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虞兮，仿佛已经看了她很久很久，很深很深。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是若有若无地用脸颊蹭了蹭虞兮的掌心，惹得虞兮浑身一颤，连忙放了手，“兮儿……”他呼唤着，话到嘴边，却又转了方向，恢复了往常的肆意之态，“果然，当初就应该像皇上一样抢婚，敢在这之前将你娶走才对。”
    “你！……”虞兮被这惊世骇俗之语一下子呛住了，连忙捂住他的嘴，“你疯了！这里可是皇宫，你……你还敢说这般玩笑话，若是被人听见，拿去嚼舌根……”
    “呵呵……”闻霜笑着，鼻息落在虞兮细腻的手心，微微发热，“会说什么呢？说，皇上心爱的虞嫔与昱王有一腿？如此倒也是不错的流言。”
    虞兮连忙放手，却学聪明了不再理他，“那么天色不早了，我还是会采思殿去吧，王爷自便！”这时候称呼“王爷”，闻霜有岂会不知虞兮是真的气恼了，终于不那么张扬了，却依旧死性不改地调侃，“无妨，我倒是得了皇上的恩准，祭祖前都可以随意进宫来，你不理我，我来找你便是。”
    “诶？”虞兮一下子愣了，这……这么说，接下来的一个月，自己又可能被缠着天天下棋，还是跟闻霜这臭棋篓子？顿时急了，连连摇头，“别！你可千万别没事就来找我，皇上天天都要来，总是见到我与你在一起对你我都不好。”
    闻霜的脸色沉了沉，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兮儿，我虽然不担心你的自保能力，也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众矢之的，皇上心里怎么想的，聪明如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
    可是，没有舍又怎有得？况且若是想要长久在宫中立于不败，只有先将自己推上最高处才行……虞兮不曾有一手遮天的野心，却也不愿无为一生。至少，也要不负于相女才女的身份。
    “罢了！”闻霜见虞兮不回答，心里知道虞兮还坚持这般，虽是担心，却也不再勉强，大不了，自己多辛苦辛苦暗中相助便是。皇上就是有通天本领，却还有一个最大的足以毁了他的软肋。
    为了避嫌，虞兮终是坚持独自回采思殿去，若叶果然是坐立不安地候着自己回来，一见着自己，倒像是几月未见一般慌慌张张问这问那，直到确认虞兮没遇着麻烦，这才好容易安定下来。皇上今日却是未来采思殿，一问，便听闻是呆在紫陌轩了，也不知姬夫人的身子好些没有。
    “若叶，明日随我去趟紫陌轩，带上上次父亲捎来的补品。”虞兮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探望一番，毕竟现在自己与姬夫人被外人处处相比，若是这个时候不去以示友好，只怕是要传闻两人不和了。于公于私，虞兮都不能不想与姬夫人翻脸，纵使对方并不喜欢自己。
    哎……昭姬……昭熙……躺在榻上，虞兮的脑中反复盘旋着这两个名字，这两张脸，渐渐也接受了现实，心里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心里，倒是有些能理解昭姬的心情了。思考着明日该怎样与昭姬相处合适，怎样应付闻璟，虞兮渐渐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