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调查往往问不出什么，要解开一个事件，往往需要重复的，多次的询问推敲。然而这次，对方终究是不会如愿了，像这样的非人犯罪案件，查不出来，最终还是会做自杀处理的。
    季凛遥遥注视着湖面上升起的袅袅不可见黑气，嘴角勾起了个嘲讽而鄙薄的笑容。
    这块地方他呆过，几十年前，或许更久，在还没有学校，一片荒芜的的时候。那时这里就流传着种种灵异的传说，据不完全统计，湖里发生的溺死事件多达几十起，不过因为当时正逢战争，兵荒马乱，有那个时间和能力去注意的，估计也就只有像他这般的闲人了。
    战争失踪的人不计其数，区区湖水里消失几个人不会引起什么轰动，加之这里本是坟地，恐怕连其家人都想不到亲人的埋骨之地是在湖中。
    湖水看似平静，里面却沉坠着无数残骸。
    他看着那些尸体里的鬼魂渐渐哀鸣着具象化，有些成功逃离，有些被湖心的那只给吞噬，湖底的东西越来越黑，越来越大，渐渐抽发出了腐烂的人类肌肤，人的眼睛，脸庞，四肢，身体。。。农历七月十五，鬼门关开的那一天，那个东西从湖底爬了出来，身体已变成了人类男子的形状。
    完好的五官四肢，缓慢不协调的步伐，周身散发出腐烂的恶臭气息，季凛知道，能闻到的大概只有他一个，而且，他也是唯一一个站在男人面前的人。
    死去的人不该以人类的姿态行走在这个世界上，这句话对哪具行尸走肉都适用。即使，那个家伙从一只水鬼进化成了鬼王。
    那一刻，季凛觉得心底悲凉一片。
    一只手在面前晃了晃，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季凛转过头，正对上了苏城的摊开的右手，上面放着的是一个圆滑的木制品“一起么？”苏城说完这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知道那湖有问题，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有个人陪着的，若季凛说不行，他一步也不会靠近那地方，在这方面，能信任的除了浦店长的奇怪小巷，也就眼前这个人了。
    季凛若有所思地盯着木鱼看了半晌，点了点头。
    苏城以为他对木鱼感兴趣，本想递过去给他，没想到季凛来了句“我不能碰这个”便起身离开，苏城不解地扫了木鱼一眼，把东西收进背包，跟上了他的步伐。
    要离开还是挺容易的，刚开始大家都规规矩矩，可是渐渐的，随着时间流逝，诸如上厕所啦胃疼啦各种各样的理由就冒了出来，警方没办法，学生不是犯人，无法限制其人身自由，让他们配合调查已经是极限了。
    于是偷溜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小时内，教室里的人已经不似最初那般满当，唐文有些头大地望着角落小门处有出无进的学生们，嘴角微微抽搐。
    上厕所需要带书包么？居然还有把PSP忘在宿舍那种荒谬的理由，那个说胃疼的去的方向是哪边？校医院明明在对面！
    因此，当季凛越过唐文身边时，唐文差点喊出了等一下三个字。
    那是条件反射，也是最深处的意识反映。
    心中梗着根刺，他是固执又认真的人，若不拔掉这根刺，吃饭睡觉都不会安心，唐文望向对方，发现男子也在看自己，笑容飘忽不定。
    唐文手抖了下，差点把记录的本子掉落。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害怕他的笑容，而是因为，那个笑容似乎牵扯到了他压抑了多年的记忆。对方抬头的一瞬间，他恍然觉得自己脑海里闪过了什么，然而，当他努力想抓住那一转瞬即逝的回忆时，脑子又不太够用了。
    印象里，熟悉的，嘲讽鄙夷的微笑，黑夜中碎了满地的晶亮，有人惊恐地喊着什么，伴随着叫喊而来的是塑料烧焦的味道，噼啪的爆炸声。
    像是挤海绵一般，一点点艰难把稀少零碎却似乎涉及了什么不好事情的线索拉出，唐文脸色白了白，话卡在嗓子口，没能出来。
    那种感觉是深刻的，像是条阴冷的蛇在心中游走，唐文认出，那个惊恐喊着什么的声音是他自己的。
    男子身后的青年好奇地打量警官，见男子状若未见地迈过门槛，急忙追了过去，唐文站在门口，头顶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衣衫尽湿。
    片刻后，他声音低哑地拨打了警署的电话，吩咐手底的人去把前十五年到二十年之间的卷宗统统搬出，等自己回去要查一点东西。
    合上手机，他揉着太阳穴，缓缓蹲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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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离这里并不远，苏城会去询问季凛这个貌似病人的家伙要不要一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季凛在前面慢慢走，苏城跟着，始终保持一臂的距离，苏城想，自己的心情是矛盾的。
    和季凛相处得耐得住寂寞，季凛话很少，问他的时候他会回答，没有必要常常一言不发，生活看上去也不似学生般丰富，经常会望着莫名的东西发呆，要不是就是看书，不是因为喜欢，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很多事情，他只是点个头，随便说两句，但往往一针见血，切入要害，在那样的状况下，苏城觉得很是挫败，季凛看上去明明只有二十多，阅历相差感觉却是一大截。
    只是看上去二十而已，苏城默默安慰自己。他曾经有次忍不住问季凛到底几岁，对方跟他说不知道，苏城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季凛这是在摆明了告诉自己，他不是人类？
    在苏城胡思乱想的时候，季凛的脚步突然停了，苏城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到这里就好”季凛略显冷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面朝东北鬼门方向，把木鱼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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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文趁着晚上的休息时间，跑回警署一件件翻起曾经的卷宗，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杀人失踪，许许多多的案件堆积在一起，唐文眼睛酸痛地看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毫无所获。
    他放下卷宗，只觉得脑海里一片乱麻，黑夜里的几个片段清晰划过，却始终回想不起那是在什么场景下的记忆。
    “小何啊，有什么情况是你不记得一个人长相但记得身形的？”放弃在家中看电视时间的警官泡起杯浓茶，疲倦仰躺在转椅上询问自己的年轻新人下属。
    “头儿，这样的情况很少吧，长相比体型好记多了”新晋的警员何杨是个诚实又踏实的家伙，做事矜矜业业，认真肯干，唐文特别喜欢这个小伙子的性情，有什么推荐总会记得他一份。
    今天是轮到何杨值晚班，何杨撞见跑回警署的唐文没有半点惊讶，唐文的性格认真得很，为了案件牺牲休息时间的例子远不止这一次。
    “是啊，所以才难办”警官轻声喃喃着呷了口茶水，想起自己正在处理的案件，把茶水放下，又翻过了最新的卷宗。
    何杨见他专注于工作，自觉给警官留下了空间，低声说了句“我去盯着监控”轻轻关上门退开。
    唐文嗯了声，管理夜间的监控是年轻警员的工作，即使是人民公仆，热爱值夜班的人还是很少，所以这样的事情就往往丢给新人来做。唐文自己十多年前也有过这么一段经历，不过当时的技术并不是那么发达，画面质量远不如现在，加上当时仪器出过问题，有阵子，监控是完全废掉的。
    说起来，废掉的原因是什么来着？
    唐文苦苦思索，他发现自己在这块的记忆十分模糊，好像是被谁故意擦去一般，之前之后的事情都有印象，唯独这里是打了马赛克的。
    当年，他昏倒了，醒来是在医院里，床边陪伴着他的妻子和儿子。同事说，监控质量有问题，线路烧坏发生爆炸殃及到了他，万幸只是机器坏掉，人没有受什么大伤。
    是么？似乎是这样的。
    年轻的唐文握住了妻子的手，怀里的儿子依依呀呀往他身上爬，小手挥舞着喊爸爸，唐文宠溺地把儿子抱起来亲亲，没有再多去思考这个问题。
    之后，那件事不了了之。
    如今的唐文想起这件事，觉得里面有些微妙的违和感，警官当久了，他习惯把一切违和都当成线索处理，因为在侦破中，细节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那时的他年轻，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现在成为了经验丰富的警官，自然心性是不同了。
    说干就干，他当即放下卷宗，跑去推开了监控室的门。
    “十多年前的录像带？在是在，不过，内部老化，播放可能会有些困难”何杨打开收藏录像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按年份排放着各种监控的录像，唐文扫了一眼，按标签迅速在里面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年代久了，现在还能放得出么？”唐文对电子类产品不怎么清楚，只能求助他人，小何大学学的是计算机相关，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当然”何杨的语句中透出了强大的自信，唐文满意点了点头，年轻人，就是要这样。
    唐文看着何杨噼噼啪啪按了几个键，自行找了清洗带处理磁头，忙忙碌碌一阵子，接着，画面真的出现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镜头，监控毁了，录像还存着，这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场景不是很清楚，切换角度也略嫌僵硬，唐文看见一条黑暗的长廊，稀薄的月光透过房屋的间隙罩在长廊地面，稍微使得整个场景明亮了些。
    最初的十几分钟，镜头中除了那条安静黑暗的长廊什么也没有，小何见唐文没意见，自行快进，等时间跳动到30分钟时，唐文喊了停。
    他有预感，这里会发生点什么。
    哒，哒，哒。。。。。。
    静谧的夜色中，一个声音有规律地响起，“开大音量！”唐文果断下令。
    他记得，这次录像是因为某起凶杀事件而拍摄的，那是起连环杀人事件，作案手法相同，死者身上验不出任何伤痕，完全匪夷所思，为了追查凶手，警方甚至特意在可能成为被害人的家附近设置了监控，并派专人严密保护。
    哒，哒，哒。。。。。。
    声音还在不断回响，可是仅仅只是声音而已，暗色中，就好像有个无形的人正从长廊一端走到另一端，之后，声音没了，长廊再度归于静谧。
    唐文皱了皱眉，在他身边，何杨摸着下巴，手指快速在按键上噼噼啪啪跳动。
    “头儿，这里有些不对，我想对画面处理下，看看能不能放出什么”
    “可以这么做？”
    “嗯，当时没那个技术，估计你们忽略了这里，陈年旧案，很少有人会去翻吧，对了，那案件最后怎么样了？”
    “凶手抓住了，但是。。。”唐文想起男人精神失常地尖叫有鬼，心底顿时一股寒意升起。
    那是他在菜鸟时期办的第一个大案子，唐文受伤也在那个时候，他记不清受伤的原因，但出院后对凶手的审问却是他的上司带着他一起做的。
    一一有鬼，救命，他会来杀死我的，你们一定要救救我，我招了，什么都招了。
    男子形容枯槁，扑倒在地抱着自己腿部，疯狂地四下左右张望，不停地张望，仿佛怕什么忽然出现一般。
    那样的恐惧不是伪装的，他疯了么？
    “出来了”何杨的声音唤回了唐文的深思，两人再度把视线转回画面。
    仍旧是那片长廊，不同的是，画面里出现了个男子。
    哒，哒，哒。。。。。。
    修长的脖颈，嘴角鄙夷而嘲讽的微笑，压低帽檐的男子缓步从容走过长廊，每一步都能和听到的声音对上号。
    有人！比起见惯大场面的唐文，何杨的惊讶尤甚，不该啊，警方拍摄的东西，又不会刻意被处理。
    那身形。。。。。。他今天才见过。
    唐文死死盯着画面里的男子，对方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接着，他抬头了，注视的方向正是监控。
    唐文不会知道他的长相是否和季凛一模一样，因为在男子抬头的一瞬间，画面突然黑了下去，屏幕归为黑暗，任何杨再怎么重播都放不出任何内容。
    “头儿，该不会坏了吧”何杨拍拍机器，看向发怔的唐文“头儿，你怎么了”
    唐文白着张脸，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压根没有做什么画面处理就看见了男子，不过又和现在的不同，因为他看见的季凛，浑身浴血，周身透明，看上去便不是活人。
    十八年前，男子抬头的瞬间，监控屏幕忽然炸裂，碎玻璃渣飞溅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