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留待后人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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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芳父母走在迢迢路中雀跃得很。自从收到白家的信,请村口有些学识的先生读了,便收拾行囊启程往云城去。家里的几分薄田就交给了大儿子,女儿的终身大事,事隔多年,终于修成正果,怎不令人欣喜?沿着当年白家出横岭、渡玉川、过平渠的路,一月来风尘仆仆,山川愈发柔和,河流愈发细腻。张母抱怨着:“这人也是越长越娇小了,可这饼子怎么也越长越小了呢?这三张饼才够一个人吃的,唉!”“你懂啥?”张父鄙视道,“人家那是文化人,坐家里坐堂里,哪像你整天在地头,一人得吃两人份。”“我一人还不知道干几人活呢!”“得了得了,人家大户人家,哪有你干的活儿?别到家里还去大吃大喝的,丢人脸。”张母悻悻住了嘴,掰了个饼递给张父。
张芳父母千里跋涉终到云城,白家在诊堂后头辟了间临时客房,由章菜刀和张芳领去。经过一月,另一拨人也刚抵达旅程目的地京师——那就是西洋诸国的联合使团,由瑶州辗转多地,面圣来了。然而使团远不如张芳父母受人待见,那厢郎有情妾有意,婚事就此定下,这厢却是朝议不休,接见否?如何见?何时见?何地见?公卿最后的结论是,见可以,须得仪式隆重,以示天朝威严,震慑四方,令其生胆怯之心。礼部拟了长长的觐见事宜,厚厚一叠送到使团驻地,使团的反应除了瞠目结舌,便无更好形容了。针对觐见礼节的拉锯战,持续半月之久,最后只剩一项悬而未决:叩拜大礼。“除了上帝,我们不跪任何人。甚至是首相阁下或是父母,也不可能要我们行这样的礼。”“这是我朝的礼节,你们不可能例外。这是没有商榷余地的!”“我们的国王陛下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礼节!我们不是奴隶和犯人!”“叩拜皇上,是无上的荣耀,哪里是奴隶和犯人能享有的!”“我们是来谈具体国事的,不是来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内容的!”“这有很重大的意义!你们不行礼,让别人怎么看?法将不法,礼将不礼,国将不国!”“哈??”礼部大臣看着一头雾水的使团,心想果然是不懂教化的蛮人,愤然离去。半月来,这已不知道第几次不欢而散,然而双方还得硬着头皮磋商。
最终马尔罗萨斯的代表提出,按照他们国家的古骑士传统,单膝跪地向皇帝行礼。对使团来说,这是他们能作出的最大让步。礼部迟疑很久,回去展开激烈讨论。好歹这算是跪了,虽然是单膝,也确实跪地了。至于跪的姿势不同,那是西洋习俗,而且是采取的向古国王致意的传统,表示他们以自己独特的敬意传达对天朝皇帝至高无上的尊崇。礼部官员们也实在不愿再拔河了,这单膝礼粉饰一番,竟蒙皇上太后嘉许,群臣均松了口气。
五月的京师为使团觐见忙碌着。罗斯坦因施泰特的公使推廷根在给他们政府的信中写道:“……这是一群极为可笑的人,他们的一切都是‘面子’至上,为了他人的称颂而活。为此,付出再多财富、辛劳、甚至性命都不在乎。如同马戏团杂耍的猴子,只要披上威风凛凛的披风,就自以为是英雄,宁肯光屁股不要穿裤子……对付这样一群人,有两种办法:一是讨好他们,只要让他们以为受到赞扬,就会乐于‘施予’;二是彻底撕破他们的脸面,当猴子彻底失去了它所有的装饰,甚至连毛都被拔掉,被围观后,就再也没有能力和勇气,去反抗执鞭者了……”鉴于这个庞然帝国的悠久历史和辉煌战绩,诸公使的建议都是威慑之下,以讨好为主,暂不正面冲突。推廷根想不到的是,这么快,就到了拔猴子毛的时候。
盛大的觐见仪式上,行罢单膝礼,使团称颂了天朝的富庶强盛,恳请看在数国多年往来的面子上,解瑶州困境,将天门赐为通商之地,并为此出示了各国首脑的文书。皇帝并不忙着商讨天门的问题,而是饶有兴味问起公使,异国的政治民生。问了半晌,太后威仪道:“诸位公使,我朝自是体恤你们的难处,方才赐予岩山港。若是诸位对岩山港不满,只好静心等待瑶州安定。想必瑶州不日即能恢复通商。各位元首的好意我朝心领了,不过天门不予外人,是我朝祖训,诸位公使,也不好一意孤行吧。至于其他通商细节,税赋条例,容后与礼部户部再行商议即是。”礼部早知逃不掉,户部一听,联想到多日来礼部的心力交瘁,顿时面如死灰。公使皱眉,仍欲争论,太后已宣布使团回驻地歇息,便被侍卫“请”了出去。
出了宫门,诸使节恼怒又沮丧。正待护送回府,忽有一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上来悄声问:“请问哪位是可密斯使节?”可密斯公使马舒达疑惑间,已被请至僻静的花园,皇上身边的得力太监四处绕圈,将其带到隐秘的阁楼中。年轻的皇帝正着下朝后的便袍,透过雕花格窗,望着云雾低绕的远山。马舒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监已屏退旁人,桌上留有两盏茶,此外,只有煦风扬起皇帝的袍子,亦拂过马舒达灰黄长髯。皇帝不开口,马舒达不知是否该行礼,单膝礼?皇帝垂了眼思索一阵,回过身:“可密斯使马舒达,坐。”他自顾自坐下,看僵硬的马舒达道:“不在朝上,无需拘束。”
“今日公使廷上所言,甚为有趣。照你所说,可密斯国由首相监国,国王岂不等于架空?”“回陛下,国王陛下是我国的象征,受人尊崇,但是未必精通治国。百姓不可一日无政府,大事小事,都得有决断筹划之人。然而国王陛下一人不可能身兼数职,既负担各种仪式,又过问衣食住行。国民也不可能将诸事交到一人手中,万一该人出现什么特殊情况,或是继任者不堪重任,难道国家就不运转了?”“照朕看来,这首相,也是行使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职,难道他就能摒弃诸多弊端,代替国王治理好国家?”“回陛下,首相不仅是国王陛下任命的,他首先还是我国民一致认同选定的治国首脑。一任首相治国五年,若是无能,下一次,民众必不再选他。”“可如何保证,民众选的即是正确?不少百姓愚昧,对于经国济世一道,知之甚少,只知凭一己好恶,安能看得清楚?”“陛下,民众看的角度也许是从自己出发,但是,政府和国王陛下,治国的最终目的,不也是为了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么?百姓都不满意,可能治好国么?何况并非所有百姓都愚昧不堪,又有什么官员是全能全知的?正是让各层各人都表达好恶,才能选出对的人选。”马舒达顿了顿,“皇帝陛下,看得出来,您是个愿意交流、通情达理的人。对您的子民来说,王庭,就如同天上那么远,他们的喜怒哀乐,从不奢望上达天听。您的官员层层转奏,您的下属互相维护,您又能保证,您听见的、看见的,都是真实的么?因为他们畏惧您,底下的人畏惧他们,百姓的真正好恶,是很难让您知晓的。”“可是……百姓的好恶易受蛊惑,别有用心之人一煽动,他们往往不辨是非。”“陛下,我们国民,无论男女,讲求识字读书,行商游学。您想让您的子民不受诱惑,就得让他们见多识广。试想一下,陛下,我冒犯地打个比方,您若是牧羊人,是希望整天驱赶羊群去您选的地方吃草呢,还是希望他们自发地寻找好草场,吃得肥美地回来呢?”
皇帝又思索了一阵,缓缓道:“马舒达公使,你说的很对。百姓是国之根本,治国与治水相同,疏导甚于阻拦。不过,国体也并非该如你所说,民智教化未到,便由他们凭好恶选举,是危险的,万一受人利用,江山倾覆,又有谁能掌控局面?你可想过,选首相之时,人亦有亲疏远近,亦有私利驱使?如何能一心一意全然为天下?除非……天下是他的。”马舒达倒想不到小皇帝考虑得颇为深远,一时不知如何阐释。皇帝笑了笑:“多谢公使解惑。他日有机会再叙。今日之事,不过是你廷上称赞我皇家园林,特命人领你来一睹内苑花园精美绝伦。福生!”领路来的太监,又领着马舒达,绕回到园子口,交给另一稚嫩的小太监。
马舒达正暗自揣摩皇帝的话语,还有言谈间自如的英气,与朝堂上所见判若两人。不知何时,小太监已走到前头拐角。他赶紧快步跟上,却觉越走越偏僻,正待询问,忽有侍卫冲出来,不由分说将其捆绑。领头的太监尖声尖气地说:“你是哪里来的西洋奸细?胆子挺大,竟私闯内苑禁宫!”马舒达记起临别时皇帝的叮嘱,便回道:“我是使团公使,见皇家园林美妙,恳请皇帝陛下恩准,派人领我逛逛园林。”众人望向身边的小太监,却见他哆嗦着说:“绝无此事,奴才正准备去解手,就见到……公……这位公使……远远跟着奴才……奴才心里害怕,不敢得罪,就一直逃到这里,谁知这位……公使还是一直跟了来……”细细看去,这小太监的眉眼,又似乎与适才不同。自己莫非跟丢了人?可是怎么会?
此处靠近太后寝宫后园,马舒达就此被当作刺探太后的西洋奸细抓了起来。福生只是淡淡道,皇上的确吩咐派人领其逛逛花园,却只限西花园,之后便命人送回。那“奉旨带路”的小太监却遍寻不见。宫中的事,福生自知到此便了,不好开口了。皇帝打着圆场与太后道:“朕看这西洋公使,多半是贪玩,四处闲逛,迷了路,不慎惊扰母后。”“守卫重重,他迷路还能迷到寿宁宫来,而且是从西花园迷路而来,真是奇了!万一他哪日不慎,迷路迷到皇上内寝,可不是小事了!皇帝也应小心,我朝机密,举国上下心悬皇帝,不可轻举妄动。”皇帝压抑着愤怒低头应诺。
使团回到驻地,左等右等不见马舒达归来,半日后却得消息,马舒达刺探太后被软禁于大理寺,令诸公使反省思过。间谍可不是小罪,马舒达被迫写信给本国首相,请政府出面斡旋。一时间,使团更是人人侧目,商谈的任务全盘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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