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树静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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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玉蹒跚学步,正是秋高气爽,云城的争议渐渐平息,化作暗流。既然皇帝说了冯宽无罪,议论纷纷,难道是不满皇上决议吗?“灭夷派”纵然有心再争长短,也不敢公开对峙,否则即是藐视皇上。于是云城的酒楼茶肆又一次回到了“歌舞升平”、“天下太平”的景象。一应酒客茶客或是赞颂着朝廷圣明,或是歌唱着今日天气无以复加的好哇!街市和泰,紧闭的门扉之后,无人关心再关心别人家的喜怒哀乐了。至少在朝廷眼中,云城端的是安居乐业,和和美美。
在和和美美的气氛中,休业多时的白家诊堂终于重新开业。开业当天,白省坐在宽椅上,受了冯宽的拜师礼。一众病人前来观礼,大加褒扬之词,从前门前的叫骂无影无踪,若不是身上的旧伤,冯宽几乎以为那场牢狱之灾只是错觉。晚上回府,白家一家人,无论主仆,都喝了点酒,庆贺冯宽学医。张芳从茅厕回来的路上,经过灌木丛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黑影蹲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人是妖是鬼。张芳饶是胆子大,亦敬鬼神,远远望着挪不动脚步,却听黑影发出了粗粗的一声叹息:“唉……!”张芳一怔,靠近了几步:“章……章……大哥?”黑影转过脸来,半明的月色照亮了他黝黑的脸颊,好似花园里小池的池水。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章菜刀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沮丧。
“我才要问你呐!这么晚了,又喝了那么多酒,你不去睡着,蹲在这里装神弄鬼做什么?”张芳抚着胸口道,“你刚才说喝得有点多,就回屋了,这会儿又在这里吓人!”
“我……我不想破坏大家的气氛,喝得这么高兴的……”章菜刀羞赧地望了望张芳,“我不是对冯宽有什么想法,只是大家都围着他,从牢里出来也是,诊堂也是……我……我……”
张芳恍然大悟:“哦!你是嫉妒了啊!”
“这……不……这……唉……其实……就是……”章菜刀耷拉着脑袋。
“唉,这有什么,”张芳索性一屁股坐在章菜刀旁边,“论医术,你那点工夫就是个零蛋,当然比不上冯宽啦,难道你还想拜师学医不成?但是……我们可没有只围着冯宽转,你被抓进去的那晚,夫人就去求盛老爷,想办法救你们出来;我们那时候,急得饭也不吃了,事情差点都不做了!你想想,你回来了,谁不是好声好气照顾你?”张芳又想了想,说:“你怎么能拿冯宽跟你自己比呢,人家才是十四岁的小孩,从来不提家乡,肯定身世很可怜,这回又吃了这么大苦头。人家可是差点就掉脑袋的!你受的那点伤能一样吗?你要是被打成冯宽那样,我二话不说,就打进牢里去了!”
看着张芳握紧拳头义愤填膺的模样,章菜刀突然觉得她很耀眼,比自己耀眼得多。他不知不觉伸出手去,握住了张芳的拳头。张芳愣了,忘了放下拳头,转头去看章菜刀。两双漆黑的眸子,像夜空的星星,涌动着喜悦。回过神来,张芳低了头说:“不早啦,该回去睡觉啦!”抽了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静谧的小道上。小路很长,走了很久。临到院子口,张芳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朝章菜刀道:“哎呀差点忘记了!要是不服气,就去学呀!我从前还不是细活儿都不会?现在梳头叠衣摆点心我可都会了!章大哥可不止这么些能耐!”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在自己屋子里,章菜刀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凝视了半晌,又收回木盒里。冯宽早已熟睡,屋里只听见他轻微的鼾声。
过了些日子,一日黄昏,盛盈心正在屋中逗白止,章菜刀跑来,要找个僻静处说话。盛盈心皱眉道:“章大哥,你又忘记这边的规矩了。现在也没什么人,菊霜,你带止儿外面玩着,见有人来就赶快告诉我。”章菜刀一脸严肃地说:“夫人!我……我今天是提前溜回来的!有件事想请……夫人给我拿主意!”他吸了口气,“就是……就是我想跟张芳提亲!”盛盈心一惊,旋即一喜:“章大哥,你终于想通了?”
章菜刀点了点头:“是我自己没长眼睛,这样的姑娘愿意陪我一辈子,我却瞎了一样当没看见。在牢里,出了牢,我反复想了好多遍。夫人,就是我没什么亲人了,我想然你们给我做主,给张芳家里提亲。”盛盈心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章菜刀又说:“不过夫人你能不能先给我保密,我……现在还出不起聘礼……我挣的钱,还不够……夫人,不用,不用,我不能要你们的钱,我想用自己挣出来的钱,堂堂正正娶张芳过门!我想也用不了太多日子,夫人,这件事就麻烦你了,千万要给我保密!不能……给张芳,还有菊霜他们知道……他们关系好,张芳肯定马上就知道了……”
晚上盛盈心和白省说了此事,白省恍然大悟:“这个章菜刀,没想到木鱼脑袋竟然开窍了啊!我说呢,最近他怎么干活那么卖力,认真多了,而且省吃俭用的……你放心,我会多给他点事情做,也好多发点薪水!哈哈!”
日子甜滋滋地,似乎更有些盼头,天快冷时,盛宁回到了云城。王大人下堂后,王府自然不待见这个身份尴尬的盛家庶出三小姐,盛宁与周姨娘在京师过了一阵小心翼翼的生活,还是启程回到了盛府。当初,踌躇满志;如今,铩羽而归,怪不得人们将美人比作将军,只是比起战死沙场的将军,这盛美人更是窝囊,与敌人还未正面交锋,甚至连战场的边还未摸到,便一无所获地回来了。周姨娘仍是笑着,只是笑得有些心虚。盛中王纯虽没说什么,盛宁的吃穿用度与往常也无甚不同,府里的人却总是对她们有几分冷淡。盛宁面上不露愠色,从小就是如此,她想着,命是靠自己去争的,这次不行,总有一天会有的。这王家看来是靠不住,这盛家,和王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看来,只有等了。
接风宴席上,盛中举杯道:“宁儿这一路辛苦了!也是时局动荡啊,不然凭宁儿的本事,前途无可限量!回来就好好休养,京师可是不好待呀!”
“正是,”盛宁欠身道,“京师可是鱼龙混杂,不过好也就好在,什么消息都传得快,即使有些朝堂上的消息,不想听,也总是传到耳朵里呢。”盛中一听,眼中有所思悟,殷勤地夹菜给盛宁:“宁儿这可是你爱吃的,来,多吃点,看最近瘦得……官场上的消息,的确是累人,这些你就该告诉大哥,别自己烦神。”
“是,大哥,”盛宁浅浅笑道,“京中与各女眷走动,倒是有人说,如今的朝政越发三人行了,从前是三臣辅弼,太后垂帘,如今,倒少了两人了。尤其是新皇上,那决定仅是过手的了。王大人那时在,还不至于一边倒,想来王大人蛰居,也不仅仅是以儆效尤,太后心中自有主意吧。”
乍听之下,盛中与王纯均是大骇。王大人想来处事谨慎,朝堂内幕,何况是如今这风云变幻之时,并不与女眷说得详细,如是盛宁一番话,倒让人警醒。当今太后年纪尚轻,如若她有什么心思,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只是这么一来,局势更是变幻莫测,盛家、王家,究竟该如何自处?盛中与王纯相视而笑,似是想到如今盛家、王家这局面,权力全无,有什么可操心的?殊不知,两人又同时想到了魏相成,看来他的如意算盘是打空了,这一番冒险之举,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盛宁看着席上众人的表情,心下暗笑,嘴上却道:“宁儿也不懂这许多是非,只是京师许多消息传来传去,不知不觉听了许多,也许什么时候空闲一回想,又蹦出来一点儿。我们那时候大伙儿也就当作茶余饭后一点谈资,不明所以,更不敢拿到别处去说,这可不是小事呢。”
一顿饭的时间,盛宁俨然重回盛家重要的角色。王纯有些气恼,一是恼爹爹诸事瞒着她,二是恼盛宁不给自己面子。她不屑地瞟了瞟周姨娘,周姨娘笑得和和气气,盛中倒是连哄带笑,此时她倒觉得,白省一家甚是顺眼,起码不玩那许多心思。
盛宁吃完饭迈出饭厅,只见冯宽正经过,他看见盛宁,忙低下头。盛宁走过他身边,倒是展开笑靥:“冯宽是么?辛苦了!”冯宽起初一愣,看她走远,冷笑着哼了一声。自从皇上下诏以来,余情假意之人,你不是第一千个,也是第一百个了。冯宽想着,穿过庭院,饭厅门口四散的众人,正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