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朝篇  第二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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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匈奴使臣呼延月的会谈持续了整整四日。期间顺德帝数次路过奉和殿,却不曾迈入殿门见扶苏一面。
    仿佛有意为之,顺德帝默许了洺启偶尔来看望扶苏的行径。扶苏也因此有了个可以得知外面消息的渠道。四天时间,于扶苏来说,如同一刀一刀片肉的凌迟。洺启不忍,却不得不据实以告。
    清禾的大婚定在今年深冬。他们已开始商议清禾公主的嫁妆彩礼,仪式阵仗等等事宜。因着匈奴王呼延弘已五十有三,性情暴戾,又爱美色,已有了不少美人。为迎这汉人公主也下了好一番功夫,找个由头刚生生削了自己原来的皇后,正翘首以盼欲以正室娶之。更借机打算索要不少粮食器皿,顺德帝几经深思,一番唇枪舌剑,明争暗斗,方才谈妥。
    扶苏面带病容,闷不吭声地听着,目光清冽,掠过窗台眺向宫墙之外的昏暗天际。
    “扶苏,你得振作。”洺启低声道,“莲母妃听到此消息,终日落泪不已,茶饭不思,这几日竟病得卧床不起。你再垮掉,就真的完了。”
    扶苏久久不语,淡淡收回眼神,捧起饭碗,埋头喝粥。
    洺启替他夹菜,停了停,又道:“既是正室,又是我大渊的公主,匈奴不敢不以礼相待的。”
    只听吧嗒一声,扶苏将筷子搁到碗上,抬头看洺启时,眼里已经满是水雾。他冷笑道:“若是以瑶光换清禾,三哥,你可愿意?”
    瑶光公主正是洺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只比清禾小上一岁。不同于清禾的天真烂漫,瑶光文静内向,甚是娟秀。
    洺启一愣,心知自己说错了,忙道:“扶苏,我……”
    “我知道是父皇命你来劝我的,我不怪你。”扶苏摇摇头,将饭菜推开。
    “我……”洺启眼眸深沉,一把扯住他胳膊,“你怎样想我都无所谓,可是扶苏,凡事皆有个变通的道理。你这样硬着头跟父皇冲撞,又如何如愿以偿?”
    扶苏不答,转身面对佛像而坐,脊背笔直:“若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能令他改变心意也好。可是父皇心硬如铁,金口玉言,既然如此说了,就一定会这样办。我都明白。”
    哭过、怒过、骂过、恨过、痛过。扶苏当然早已明白。
    自古帝王多薄情,顺德帝自然也不例外。他丝毫不怀疑,就算在顺德帝门前跪着求他,便是跪死,他所得到的,最多也只是一个蔑视的冷笑。更别提连这样的机会顺德帝都没给他。
    扶苏面容冷寂,后牙咬得死紧:“可此事我偏要较真。”
    洺启怒道:“糊涂!你可知道至刚则折!”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扶苏的声音更大,“三哥,我知你待我是真心实意地好。此事我自有分寸,若有什么结果,便叫他全落到我头上,横竖不过天塌了,由我一人担着!”
    “你想做什么?”洺启察觉不对,心中没底,猛地扳过扶苏瘦削的肩头,不小心蹭到他伤口,痛得扶苏皱起眉头。“你要在父皇眼皮底下动什么手脚?”
    扶苏只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乌亮的圆眸里涌起一层又一层水泽,亮得发光。
    洺启见此情形,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背后发凉,心里发慌,不由拉住扶苏的手:“扶苏,不可,这可是欺君之罪!到时候,连我也帮不了你。”
    没想到扶苏却扯出手放到洺启肩上,轻轻笑了:“我若不幸被杀,你此生就少了个米虫累赘,我若有幸不死,留着一口气苟延残喘,三哥,就等你何日成龙成凤,再把我救回来。”
    洺启无法,但见他此时情绪激动,也知多说无益,只得出了奉和殿,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日暮时分,走过芙蓉坪时,华灯初上,有幽幽小径通向昏处。
    视线尽头,是两个小小孩一前一后的身影。
    七年前鹅毛大雪的夜,守岁刚过,两人便跟小野马似的从九龙宫里跑了出来。那时雅风染了风寒,虽不是什么大病,但那两日还是不便出门,由环丽人在沧阳殿照看。
    小扶苏非得说自己在绮春园见过一个仙人,白衣飘飘,特别好看,非嚷着要带洺启去见识一下。
    两人一个九岁,一个八岁,都裹得圆滚滚的,在松软的雪地里费劲地走。大雪太深,两人走一步摔一步,实在狼狈。最后走累了,扶苏气恼,便道:“洺启,我们干脆打着滚走吧!还快些。”
    那时扶苏还没学什么规矩,见了洺启从不喊哥哥,只洺启洺启地喊,大大咧咧,毫不客气。然而洺启并不介意,甚至有时觉得,扶苏这声洺启,比叫他三哥还要亲切。
    洺启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又朝他摆手道:“笨蛋,我牵着你走罢,两人互相扶持,这样就快了。”
    扶苏不信,洺启二话不说就拉过他的手,一边走一边笑道:“你不信,我跟你讲便是。你看,我们现在,就像两只军队,洺启军和扶苏军。我们俩拉起手,便如同一起结了盟,有了跟生死有关的盟约,便可以一起互相勉励互相救助。没有人会因为遇到危难而独自逃跑,这就叫‘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两个小小的人就这样说笑着,摇摇晃晃穿过雪原。仙人虽没看到,小脸也冻得红扑扑的,可是却十分开心,也不知是再傻乐什么。
    洺启边走边想,想到后来,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那首诗是怎么背来着?
    是了。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怎么就不记得了呢,洺启心想。早已死生挈阔,与子成说。他又怎么放任他一人于天崩地裂的孤独之中?
    洺启正走着,忽听掌灯在前的福全恭敬道:“殿下,主子说今儿个在凤栖宫备好了,晚膳在那边用罢。”
    “你把我去看扶苏的事跟母后说了?”
    福全连忙道:“殿下可冤枉奴才了!皇后娘娘爱子心切,对您的事,事无巨细,是必要过问的。奴才是有心想瞒,可殿下这么一个大活人整日出入奉和殿,想瞒都瞒不住!总会有那多嘴的下人,奴才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脑袋,也不敢骗皇后娘娘啊。”
    “行了,知道你对母后忠心。”洺启不耐烦地摆手,“这事我自会跟她解释,走吧。”
    然而还未再行几步,忽然有一拨殿前侍卫匆匆经过,见到洺启,连忙迎上来一人道:“三殿下,有急报,陛下宣诸位臣子即刻入宫。”
    洺启皱眉:“这会子,又出什么事了?”
    那侍卫正是李青,见洺启问起,连忙道:“是,卑职只是领差,并不知情,但看那情形仿佛是从永安那边过来的。”
    洺启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扭头对福全道:“你回去知会母后一声,我先去父皇那复命。”
    福全领命走开,李青道:“三殿下,请这边随我来。”
    一路无话。进了绮春园,周围寂静无人,李青忽然开口道:“三殿下可知,陛下最近龙体欠安?”
    洺启神色一凝,猛然转头看向他,上下打量一番。但见这侍卫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言语间坦荡磊落,可话说得却似有深意,便不动声色道:“怎么回事?我只知道父皇心肺不好,是老毛病。”
    李青忧心道:“卑职成日跟随陛下,见他劳累伤神本是司空见惯。可这阵子咳嗽越发频繁,连睡觉时都能咳醒。昨晚总管元施递帕子与他,再接回来时,发现上面竟有血丝。”
    洺启大惊,停下脚步,沉声道:“李侍卫,有些话可是随便说不得的。”
    李青与他对视,但见洺启一双细眸锐利如刀,单单看着他,就有种慑人的气势。浑身一震,慌张跪下:“卑职不敢!此事迟早要被外人所知,卑职心中慌乱,但想三殿下毕竟是陛下嫡亲长子,早知道些,理所应当。”
    “可看过御医了?”
    李青道:“看过,说是久病成疾,别无他法,唯有慢慢调理。”
    洺启目光如炬,半晌,缓缓道:“你跟我说这些,是在我这里想得到什么?”
    李青单膝点地,仰头看向十六岁的少年,肃容道:“别无所求,不过身家性命一俱交予殿下,随殿下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为何是我?”
    “还能有谁?”
    洺启看也不看他,负手向前走。
    李青忙道:“殿下!”
    “先尽好你的职。”洺启头也不回地前行。李青再看去,花影阑珊处,只见长袖猎猎,身形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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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迈进故心殿的门槛,就看见大大小小数位臣子正三五一团聚着说话。
    洺启也顾不得听他们喋喋不休,只拉住一旁的云麾将军乔盛,低声道:“永安又出何事了?”
    乔盛武将出身,向来心直口快,即刻回道:“出大事了嘿,环亲王和那个呆书生孙孽海捅娄子了,赈灾粮草被人劫去不说,殿前司派去的那拨禁军死的死伤的伤,连马何那厮都身中剧毒,快死了。”
    洺启脸色骤变:“那济安亲王和孙孽海他们人呢?”
    “老夫也想知道啊,可报信的士兵说是下落不明,不知死活!听说陛下方才接到此信,震怒,差点抽剑当场削了那传信兵,但是碍于匈奴使臣在一旁,只好一直忍着,青筋都爆出来了。”
    言罢又幸灾乐祸道:“老夫当初就极力反对,这两个不成器的小杀才能办得了什么大事?还有马何那个都虞候,整个殿前司就属他脑子笨,啧啧,说中了吧,这下可好了,一下全都玩完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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