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披肩系好，晏迎息上下端详了一番，似乎很是满意：“走吧。”
    兀自走了两步，回头看见阮夏还站在原地，似乎未从刚刚情形中回过神来。
    晏迎息有些无奈地摇头，走回去牵了阮夏的手。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阮夏猛地清醒，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开来，偏偏晏迎息似要故意同她作对似的，下意识握得更紧了。
    “你若再挣扎，”晏迎息突然凑近，气息拂乱了阮夏鬓角的发丝，“我就抱着你走了。”
    阮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却狡黠一笑，宛如成功作弄人的少年。
    只这一眼一笑，幼时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阮夏不再反抗，而是任由晏迎息一路牵着。
    万籁俱寂，只有两人的脚步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沿路微弱的烛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映在地上，部分重叠交缠在一起。
    “元婧公主前几日提起，想请我陪她一同去花园赏菊，偏巧前些日子一直公务繁忙，眼看天气渐冷，这园中的菊花也快开败了，所以今日才递书相邀，”晏迎息边走边说，语气镇定，“只是我没想到她没有同你说。”
    这是在同她解释吗？
    阮夏心中琢磨着晏迎息的话，嘴上却道：“近日宫中流言纷纷，想必公主亦是不愿多生事端，才低调行事的。”
    “宫中最近很多流言么？”晏迎息似乎对此很感兴趣，“都传什么了？”
    阮夏不信晏迎息一无所知，听他饶有兴趣地问，自然不服输地答：“说君上与公主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晏迎息倒是认真地点头：“元婧公主端庄温婉，又多才多艺，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公主在奴婢面前对君上亦是颇多赞赏，说君上温文尔雅，才华横溢，待人亲厚。”
    “哦，是吗？”晏迎息不自觉慢下来，“那阮阮又觉得本君如何呢？”
    一声阮阮让阮夏不由停住脚步，晏迎息随之停下，不觉有他。
    他神色坦荡，若是阮夏再计较这些，倒显得她小气了。
    这么想来，阮夏便重新抬脚迈步：“君上年少有为，胸怀大志，宅心仁厚，必能成为一代贤君。”
    “年少有为？”晏迎息喃喃念着，“只怕比不上端木中吧，毕竟当年我还懵懂无知跟着父王时，他就已经策马扬鞭，与其他三国国君一起大破芜国了。想想彼时，他不过也就十九岁而已。”
    晏迎息蓦然提到端木中，让阮夏心里一沉。
    “你恨他吗？”晏迎息突然问。
    “谁？”阮夏问出口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恨他？”
    晏迎息紧紧看着阮夏，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
    阮息强压下不安，强迫自己迎上晏迎息的注视。
    良久，晏迎息才道：“毕竟当年你芜国被灭，这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阮夏低头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若是当年国君勤政爱民，不耽于享乐，芜国又强大富庶的话，谁又敢觊觎呢？何况当年芜国是被赫青端掖和胥国联合所灭，若真要恨，”说到这里，阮夏停下脚步，抬头，“该恨的又何止他一人？！”
    晏迎息无言以对，只牵着阮夏一路无话，直到在万书楼跟前停下。
    阮夏心中莫名复杂，没想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
    侍卫见到晏迎息纷纷跪下行礼，晏迎息将阮夏手中严麓的披风甩给他们：“拿去还给你们家大人。”
    侍卫接过披风，小心翼翼道了句是。
    即使是深夜，万书楼依旧灯火通明，晏迎息在案前坐下，手边是成摞的奏章。
    “过来，”晏迎息看着还在门口发呆的阮夏，“替我磨墨。”
    阮夏回过神，依言在案旁半跪下。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间或响起竹简开合的声音，晏迎息旁若无人地看着一份份奏章，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凝神细想。
    如此认真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也曾在他案边为他掌灯研墨，借着余光偷偷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偶尔见他面露难色，心里都恨不得付出自己的一切，只为换他眉间舒展。
    “在想什么？”晏迎息一面下笔，一面开口。
    阮夏左右张望，才后知后觉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想君上准备什么时候盘问奴婢。”
    晏迎息停下笔，将奏章又看了一遍后合上，换下一个打开：“你以为我真的怀疑你么？”
    晏迎息的反问让阮夏始料未及：“难道不是吗？”
    晏迎息落笔的动作顿了顿：“我不会的。”
    阮夏猜不透他的意思，一时没有答话。
    “虽然我们幼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单纯善良又重信诺的姑娘。”晏迎息缓缓道，“所以我不会怀疑你，或者说，不想怀疑你。”
    晏迎息的语气如此真诚，却偏偏沉重得让阮夏喘不过气来。
    晏迎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心里那个单纯善良又重信诺的姑娘，早已死在了这十年的夹缝求生之中？
    “磨了这么久的墨，一定也累了吧，”晏迎息手里握着一份密封的书信对阮夏说，“我见你上次来时对这里的藏书很感兴趣，若是觉得无聊，就去看看吧。”
    阮夏半是欢喜半是犹豫道：“真的可以吗？”
    晏迎息见状笑笑：“去吧。”
    阮夏受宠若惊似的谢过，转身便在书架之中穿梭起来。
    眼看着阮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晏迎息才拆开了书信的封蜡。
    阮夏信手抽了一卷书，一目十行看过去，不时细听着晏迎息的动静。
    确定晏迎息没有关注这里，阮夏才放轻脚步，快速在书架穿梭，并时不时在其中翻找。
    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毫无所获的阮夏回到远处，却发现不知何时，晏迎息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阮夏上前，在晏迎息身前坐下。
    只见他侧脸枕在胳膊上，表情安静平和，烛光之下，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原本被束好的发丝也散落了几根，遮住了他的一部分脸。
    “如果拿不到东西，就杀了他。”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阮夏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只要一招，仅仅一招，他便会毫无声响地永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