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名身着蓝灰衣袍的男子望着楚燕归，疑惑的问道。
    楚燕归并未回答，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只是不解地望着眼前的人，该如何跟一个陌生人说自己是谁？
    “我看到你在拜祭楚澜，只是想问问，你是楚澜的……”
    那男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低头想了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问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看样子不过只是弱冠之年，不像是能认识楚澜的年纪，难道他是楚澜的后人？可是楚澜只有一个女儿，并且已经……
    “难道……你是楚澜的外孙？”那男子倏然抬头看这楚燕归，惊愕的问道，神情之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下楚燕归也惊到了，知道楚澜的人不少，但是知道楚燕姬有孩子的人却是微乎其微。当年楚燕姬刚发现有身孕便离开了麓丹，也只是在临走之前将此消息告诉了楚澜，以及当时陪在楚澜身边的馨梅公主，六王爷和赦老先生。到九歌之后又被迫去了兰芷，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已经落难，几乎是不可能再有其他人知道楚燕姬有孩子这个消息了。
    “嗯，没错。”楚燕归答道，他也好奇眼前这位男子跟外公是什么关系。
    “竟然……竟然……还活着……”
    那男子激动的上前，双手用力地抓着楚燕归的手臂，眼睛紧紧盯着他看，嘴唇微微的在颤抖，悲喜交加，心情似乎难以平复。
    双臂被抓得生疼，可楚燕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此时只想知道这个人为何见到他会如此激动？到底跟外公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的？
    “你多大了？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那男子情绪稍微恢复了一些，似乎想确定什么似的又问道。之后发现自己紧紧抓着楚燕归的手臂，又赶忙松开。
    “抱歉！没弄疼你吧？”
    “无妨。”楚燕归温和的说道。“我今年十九了，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
    “那你可知道你父亲是……”
    “我知道，他叫晏陵西。”
    “那你可知道他已经……”
    “嗯，这我也刚知道，是三年前吧？”
    “没错。不过你一定不知道……”那男子突然拉住楚燕归的手臂。“你跟我过来。”
    楚燕归被他带着小心翼翼地走向悬崖边，这个墓碑就立在离悬崖只有三步之遥的边缘上，走到碑后面必须小心谨慎才能不掉下去。
    楚燕归并不明白悬崖边那危险的方寸之地到底有何特别，不过他能感觉得到这个男子对他并无恶意，也只由他拉着自己绕到了墓碑的背后。
    “你看。”那人伸手指着墓碑的背面对楚燕归说到。
    “这是……”楚燕归一看便愣住了。
    楚澜与馨梅公主墓碑的背面居然也被利剑刻上了字，让楚燕归愣住的就是这几个字。那上面刻着：晏陵西之墓，下面写的是三年前的那个日子。和碑的正面一样简单，再无其他多余的字。
    “这是……为何？”楚燕归茫然的问道。
    那人并未马上回答楚燕归，而是将此时已有些不知所措的楚燕归拉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在旁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岩石，示意他一起坐了下来。
    “那是你父亲用剑亲手为自己刻上去的，三年前，他将自己‘葬’在了悬崖下，从这里，从当初楚澜和馨梅二人坠下的地方……”那人侧首看着悬崖边缘，缓缓说道。
    “他为何要这样做？”楚燕归也望着相同的方向。
    “这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那时候，你父亲还是之前的陵西宫主人，我当时是你父亲的左使，时常跟随着他出入江湖……”
    眼前这位男子便是曾经的陵西宫左使，现在的灵犀宫四大长老之首的虞崇，虞长老。
    “你父亲有文韬武略，乃是当年江湖风云人物，他亲手创立了陵西宫，并将它逐渐变成了当时江湖三大门派之一。
    只是他好武成痴，为了获取各种绝世武学典籍，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却也因此害得自己后半生都在悔恨之中度过，常常夜不能眠……
    二十年以前，江湖上的三大门派分别是你父亲的陵西宫，楚澜创立的澜门，高魁创立的回天教。
    澜门是正道的名门正派，救死扶伤，疏财仗义，身为江湖门派，却忧国奉公，对家国忠肝义胆。
    回天教是邪教，谋财害命，妖言惑众，欺天诳地，诛求无已。
    陵西宫亦正亦邪，事不关己则如风过耳，虽不做善事，却也不曾仗势欺人。
    当年澜门与回天教水火不容，势不两立，都想把对方消灭掉。陵西宫隔岸观火，两不想帮。
    直到有一日，那日正是你父亲成亲的前三天，回天教主高魁借着送贺礼之由，找上宫主，奉上了一本难得的武学秘籍，宫主随手一翻便爱不释手。高魁又趁机向宫主透露，说澜门的藏书阁有着数不胜数，比那本更好的武学典籍。
    高魁说只要陵西宫和回天教一起联手将拿下澜门，之后澜门的钱财归回天教所有，藏书阁的所有武学典籍便都归宫主所有。
    宫主当下便动了心，他向来行事亦正亦邪，江湖门派之间的争斗也纯属正常，只要能获得那些绝世的武学典籍，澜门或是回天教谁死谁活他都不会关心。于是便答应了与回天教联手。
    当时的江湖，武功排名第一的便是楚澜，宫主虽是难逢敌手，但若跟楚澜对上却未必能赢。不过那时楚澜与馨梅正忙着对付回天教，时常不在门内，宫主决定先从后山悄悄潜入澜门探一探藏书阁的所在地。然而澜门机关重重，如果没有里面的人带路，并非那么容易就能进得去的，但绝世武学典籍的诱惑让宫主决定亲身一试。
    却不想还没进入澜门之前，便在澜门外的后山遇上了楚燕姬，在此之前他们并未见过面，但楚燕姬长相酷似馨梅，宫主很容易便猜到了楚燕姬的身份，楚燕姬却不识得他。
    宫主本就相貌不凡，风度翩翩，楚燕姬当时才十七岁，冰清玉洁，未曾婚配，对宫主一见倾心。于是宫主当下就改变了主意，谎编了个身份，想先从楚燕姬那里下手，套出藏书阁的秘密，暂不冒险潜入澜门。
    从那次开始，他们便时常相约于后山会面，两人相谈甚欢，宫主也渐渐喜欢上了貌美博学的楚燕姬。我那时就已常常守在边上等候宫主，宫主那段时间体会到了以前没有体会过的快乐，但也不曾忘记过自己真正的目的。他回去把自己成亲的日子往后推迟了，花了很多时间来与楚燕姬会面套话。可楚燕姬年纪轻轻，却相当聪慧，虽然倾心于宫主，但不该说的话她不曾提过一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主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从楚燕姬那里得到，渐渐失去了耐心，便下狠手段让楚燕姬成为了他的人，从此对他死心塌地，甚至还说要上门提亲。
    楚燕姬是个孝顺的女子，知道那时爹娘正忙着对付回天教，不愿在这种时候为他们增添麻烦，便跟宫主说等回天教的事情过去，待一切平静之后，才带他入澜门一起跟爹娘坦白已私定终身的事。
    可是很快的，楚燕姬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不能再瞒着爹娘了，便提前约了宫主告之带他进澜门的日子，打算在那日一起见爹娘。那时宫主却还未知道楚燕姬有孕的事，便与回天教定在了那一天里应外合联手攻打澜门。
    那日，高魁带领回天教的大部分人马在麓丹山上阻拦住了楚澜与馨梅回去的路，宫主则顺利带着少数陵西宫伪装送聘礼的人，跟随楚燕姬进入了澜门，并准备随时放信号联系正在澜门外等候的另一批回天教人马。
    进入了澜门之后，宫主便借机让人绊住楚燕姬，自己则去查找藏书阁的所在地，对于放信号联系回天教之事早就抛在了脑后。
    在他进入了藏书阁之后却发现藏书阁内竟然还有一个密室，以为里面定是会藏有更珍贵的武学典籍，然而里面所摆放的东西却并非是他所料想的绝世武学，而是放着他不该知道的秘密，那是楚澜平日收放重要书信的密室……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因为个人私欲而无意中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重罪。
    知道了楚澜与朝廷的关系，知道了哪些江湖门派是跟朝廷有关联的，知道了回天教竟是戟国人与南越人勾结，为搅乱翯羽江山，并控制翯羽北部地区，而在麓丹建立的门派，也知道了回天教在翯羽暗地里暴戾恣睢，做过多少残害普通百姓之事。
    宫主平日里行事虽是亦正亦邪，好武成痴，却并非是那种灭绝人性，祸国殃民之人。
    这一次发现的秘密让他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沉重的一次打击，他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帮着他国之人谋害了己国忠臣。
    而楚燕姬武功不俗，很快就摆脱了缠住她的陵西宫众人，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竟引狼入室，当她在藏书阁找到宫主之时，那些在澜门外等不到信号而着急闯入的回天教人马也同时杀到了藏书阁。
    情急之下，宫主为了避免回天教的人发现这些重要的机密信件，就在密室里放了一把火烧掉了里面所有的东西。
    这时候他已来不及，也无法跟楚燕姬解释清楚了，却也是在那种慌乱的时候，宫主才知道了楚燕姬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可宫主当时只能是迅速召来之前带入澜门的陵西宫众人，命他们誓死护着楚燕姬逃出去，自己则只和左右使一共三人，留了下来对付闯入的回天教人马，阻止他们追杀楚燕姬。
    好不容易，宫主和我，还有右使三人将闯入澜门的回天教人都杀光了，却也都身负重伤。宫主并未及时为自己疗伤，而是带着我一起赶去了麓丹山，并命右使火速回去陵西宫带上人马去支援楚澜。
    却没料到，等宫主和我赶到青峰崖之时，正好看到楚澜与馨梅坠下悬崖的那一幕……同时高魁也被楚澜的人斩杀了，战役已经结束。
    宫主和我只能站在不远处看着澜门剩下的人趴在悬崖边痛哭，什么也来不及做，我至今也无法忘记那一幕。
    楚澜与馨梅去世的第二年，宫主便暗地里将陵西宫改成了灵犀宫，把自己的名字从江湖上抹去。两年之后才迎娶了那个当初还未过门，婚事被推延，被遗忘了，却还在执意等着他的夫人。可是宫主却未曾与那夫人圆过房，所以夫人便收养了现在的少宫主。
    自那以后，宫主变了许多，不再痴迷于武学，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守护麓丹的安宁之上。这些年以来，灵犀宫一直守护着麓丹山脉这一道翯羽的北部屏障，不再让那些想从麓丹山脉缝隙中潜入翯羽的他国细作有机可趁。
    多年以来，宫主一直不曾放弃过寻找楚燕姬和那孩子，可寻了十多年，却是杳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每当看到夫人逗弄着那收养的少宫主欢笑时，宫主就会想到自己的亲骨肉还流落在外，生死未明而感到心痛，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欢上那个少宫主，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这些年宫主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每况愈下。直到三年前，他将我们这几个跟随身边多年的长老召集到一起，嘱咐说若是有一天他走了，也让我们不要忘记继续寻找楚燕姬和那孩子的下落。如果有幸找到那孩子，就将灵犀宫托付给他，如果他不愿意也不要勉强他，只在灵犀宫内选出一个有能力者继承宫主之位，继续完成他的遗愿，守护着麓丹。
    宫主用了整整十七年的时间为自己赎罪，直到知道自己离大限之日不远时，才让我扶着他爬上了这青峰崖。在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亲手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楚澜和馨梅的名字背面之后，便纵身跃下了悬崖……”
    诉说完了往事，虞崇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而听完了这一切的楚燕归一语不发，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双眸之中盛满了无限的哀伤，为娘亲，为父亲，也为那一切他无力改变的历史。
    他站起身来，再次走到墓碑的背面，就站在悬崖的边缘，静静地看着……
    “父亲……”楚燕归再次双膝跪下，伸手轻轻地抚着碑上的名字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