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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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徘徊,更深露重。
    宁都公府的书房里烛光摇曳。
    宇文毓和四弟宇文渊正在对弈,这盘棋已经下了很久了。
    宇文渊心中有些烦躁不安,无论输赢,他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棋局。偶一分神间,宇文毓的黑子已经将自己重重包围,刹那间胜负已定。
    宇文渊笑道,“大哥今晚落子如神,小弟实在甘拜下风!”
    “渊弟,论棋艺,我一向对你望尘莫及。只是你心不在焉,我才有机可乘。”
    “大哥,有一点我素来不及你。”
    “哦?”
    “对于将来无法操控的局面,我总不像你般处之泰然。”
    宇文毓给两个杯子添上温酒。微笑着说:“你素来如此,对谁都好,实际上对谁也不相信。”
    “我向来相信大哥。”
    “不,渊弟。你当然相信我,正如我信任你。只是当一件事不是你亲自做你就很不放心,不是吗?在你的眼中,宇文觉是冒险急进,而我则是优柔寡断。因此,我们策划的事情总是漏洞百出,后患无穷。”
    宇文渊刚想辩解,宇文毓手一摆制止了他,继续说道:“你说独孤信另有目的,我不否认,但,在宇文护这件事上,我和他目标是一致的。”
    “那当然,”宇文渊轻声说,“他的大女儿是你的妻子。他助你成事也是理所当然。”说到这,宇文渊停下来,看着大哥的反应,忽然下决心说道:“大哥,你是个重情之人。当初,阿爷也给过你机会,如果你肯痛下杀手,今天的皇位就是你的。如果将这样的话,宇文护忌惮独孤信的势力,也不敢如此专横跋扈。”
    突闻此言,宇文毓心里有些震颤,不久前的往事涌上心头。
    在他们的父亲宇文泰病危之际,传嗣人选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宇文毓作为长子,素来深得宇文泰欢心,又是兵权在握的大司马独孤信的女婿,人人都认为是继续人的不二人选。但结果出乎意料,宇文泰最终把嗣位传给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宇文觉,理由是宇文觉的母亲是公主,是宇文泰的正妻,传嫡不传长。
    宇文毓听到这个消息,那种震惊、失落、难堪的感觉在心里互相碰撞,他没有料到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他伤心的不是嗣位的流失,而是因为父亲对自己的漠视。一直平步青云的人生,在踌躇满志之际突然遭此变故,让他情何以堪!更何况,还要面对岳父独孤信失望的目光。
    面对强势的父亲,他没有抗衡的理由,只有开始沉默的冷战。他放任自流、不再过问政务,整天无所事事。他只能用消极的态度让父亲看看,一向逆来顺受、言听计从的长子也有自己屈辱和愤怒。
    终于有一天,宇文泰把他叫到跟前,开始了一场使他终身难忘的谈话。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风清云淡,野外的秋光已带有几分苍凉。他故意姗姗来迟,却看到父亲已经站在湛蓝的天空下等待着他。
    “还在恨我,是吗?”宇文泰先开口了。
    宇文毓不想回答,低下了头。
    宇文泰靠近他的长子,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别藏在心里。”
    这一个熟悉的动作勾起了宇文毓的回忆,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咬了咬嘴唇,他委屈地说:“事成定局,您还让我说什么?”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宇文泰不由得摇着头笑了笑,然后在草地上坐下来,抬头看着天上变幻的云彩。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始说话,也不看着宇文毓。
    “我有很多儿子,但只有跟你情分最深,因为是你让我尝到了初为人父的快乐。当时我多么期待你的出生,看着你慢慢长大,亲自教你断文识字、骑马射箭,为人处事的道理。这些都是你的弟弟们没有感受到的。”
    “但有些事情不是凭感情决定的,更不是我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决定的。”
    宇文毓听到这里,屈辱的感觉一下子爆发了:“阿爷!你知不知道,从小你对我有多严厉?弟弟们可以错的事情我不可以错,弟弟们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我却要循规蹈矩,我还要时时为弟弟承担错误,你对我说,是我的榜样没有做好。这一切我都承受下来了,只因为你说的一句,我是长子,就要承担家族的重任。”
    宇文毓觉得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只好背过身去,继续忿忿不平地说道:“早知道我没有资格背这个担子,阿爷又何必花心思栽培我!”
    “你认为我不立你为嗣是因为你不是嫡出?是吗?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好!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去把独孤氏杀了,我传位给你。”
    宇文毓震惊地回过头来:“这、这却为何?独孤氏她是我的妻子,是您的孙子的母亲,她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凭什么杀她?”
    宇文泰紧紧逼视:“下不了手,是吗?你们夫妻情深,有没有想过她的父亲独孤信在背后搞什么?是的,她没有错,她只错在姓独孤!”
    宇文毓无力地辩解:“我知道,您和岳父素来面和心不合,但岳父不至于会对你不利,你们自小是同乡,又一起打天下……”
    宇文泰盯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宇文毓终于说不下去了。
    最后,宇文泰长叹了一声:“大朗,为父最后送你一句话:义不理财,慈不掌兵。家国大业的支撑、政权朝野的更迭绝不是靠仁义道德来维系的,更多时候是要靠铁和血来解决!如果你做不到,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宇文毓无言地望着父亲,把这段话铭记在心里,父亲的眼里闪烁着熟悉的光芒,就像小时候看到的一样,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又回到了心间。
    宇文毓沉浸在回忆中,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宇文渊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清楚他在想什么,也不禁有些哀伤。是的,父亲死后还不到一年,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天下未定、国事多艰,权臣当道,幼主空有一腔抱负,却举步维艰。未来的路到底该怎样走?他们现在的抉择又是正确的么?
    “大哥,你说得对,我对无法预见的将来感到恐惧,我觉得很多因素我们无法控制,而每一点意外都可以断送父亲留下来的江山!就拿你岳父和赵贵来说,父亲在生时,就与他们有嫌隙。如今他们既答应相助,无非就是想等我们宇文氏互相残杀,好让他坐收渔人之利。所以,兵权他们是一定不会交出了的。除非,就依了你岳父的意思,他才会真正施与援手。”
    宇文毓窘迫地低下头。他知道四弟分析得没错,独孤信的用心很明显,如果诛杀宇文护成功,那么这个皇位必定要属于自己的女婿宇文毓,他就能独揽大权。宇文毓一想到这点就感到深深的不安,不知道如何面对宇文觉。以前为了立嗣的事,兄弟间已经暗生嫌隙,如今更是猜忌重重。宇文觉已经多次拒绝独孤信的兵力相助,反而自己暗自操练人马,但短时间内又如何成得了气候!
    宇文渊不忍再为难兄长,于是换了个话题:“听说那个迦夜已经潜在宇文护身边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宇文毓说:“哪能那么容易找到机会呢?你也知道那只老狐狸,百里之外就嗅到危险的气味。听贺繁衣说,宇文护把迦夜带进府中之前就把他武功全废了。加上种种折磨人的手段,我真担心那迦夜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的意见是,不能把大局的成败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依靠独孤信和赵贵,至于皇兄方面,我去劝劝,只要你立场站得稳,相信他也会以大局为重。”
    宇文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告别了长兄,宇文渊回到自己府中。
    天已经微微发亮,一夜无眠的秉烛夜谈,他觉得异常疲倦。刚要和衣而卧,一个贴身的侍从前来悄悄禀报:“郎君,你要查的事有消息了,那人在后山等你。”
    宇文渊即刻睡意全消,骑马飞奔至约定地点。一个山野樵夫打扮的人正等在那里。见到宇文渊,忙上前施礼:“见过辅城公大人!”
    宇文渊手轻轻一摆,免了他的礼。“说吧,我叫你查的人有什么底细?”
    “回大人,你让我查的贺繁衣,他的原名叫萧蓝。”
    宇文渊闻言心中暗暗一惊:“自己猜得没错,他果然是萧梁国的人。”
    那探子接着说下去:“萧蓝是梁国前国君萧逸的儿子。母亲是一个失宠的侧妃。三十年前,北魏和梁国交恶,魏帝元修派遣宇文太师率军大败萧梁军队,挥兵直取梁都。萧逸的弟弟趁机发动政变,逼死萧逸,割地求和,并把当时只有几岁大的前皇子萧逸送到北魏当质子。元修把萧蓝交给宇文太师抚养。后来,萧蓝长大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师将他处死了。不过实际上他没有死,只是被施以宫刑并毁其容貌,并化名为贺繁衣。贺繁衣总是带着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容,更没有人想到他就是萧蓝。”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贺繁衣就是萧蓝?”
    “属下查到,他以贺繁衣身份做幌子,但实际上当年真正的贺繁衣作为宫廷侍卫与后妃私通早已被处死。而且当年萧蓝能活下来,跟柱国公有莫大关系。”
    “什么?你是说宇文护?”
    “是的,但是这点属下还没有查到实质证据,只是最近隐约见到贺繁衣和宇文护有过接触,可以听得出他们过去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宇文渊实在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股寒意在背后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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