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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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兴元十八年,春闱刚毕。
许是雍京太过靠北,天气很冷,入春很久了还感觉不到丝丝春意。
天寒,暮色也早到。才过酉时没多久,宁王府内宫门廊檐早早便点起了宫灯,红的纱罩衬了烛火,府内外一片灯影幢幢,因了这热闹的灯火,反而衬的这安王府里人烟更静,死气沉沉。
宁王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主子不爱喧哗,声音稍大,便坏了规矩。今夜逢着安王在府,众人来往,更是静悄悄全无言语,只默默点头行礼,错身而过。
宁王府的夜太静,与盛京的热闹格格不入。
王府内务总管余太监领了那新递补的侍读女官,便去兰阳殿上灯。
王府虽大,王爷却并不喜欢,只挑了那兰阳殿做日常起居的地方。
余太监一边领着那女官秋词在廊下急行,一边不断低声叮嘱:“王爷不喜灯光太明,不喜灯火闪烁跳跃,房内烛火你要小心控制。”
“王爷不喜在看书的时候被打断,不要去问需不需要茶水点心,王爷从来不吃点心,但熬夜的时候手边一定要有茶,茶水是专门砌好的,不用你管,但是你一定要保证茶水时时都是热的。
“王爷避忌很多,但是你能用上的大概只有这些。自己小心应对,谨慎言语,王爷不问,不要多言,便是问到了,只管据实以告,言辞越简洁越好。不要自作聪明、画蛇添足。”
苍老的声音被刻意的一再压低,在这沉寂的黑夜和宽泛的烛火红光里,显得压抑而又不真实。秋词恍惚间便有种感觉,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黑的不见底的梦。
“秋词,你做事谨慎,从不多言,又本是官宦之女,知书识礼,所以才安排你做掌灯女官。”苍老的声音又压低几分:“余公公唠叨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切莫忘记了,前面那些女官都是怎么消失的。”
余公公说话好像从来不需要别人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叮咛:“侍读时不要傻呆呆发愣走神,也不要盯着王爷看,王爷不喜欢被人窥视的感觉。王府做事,尤其是在王爷身边做事,唯有当自己是瞎子,聋子,这样才能长久。能不能顺利脱掉奴籍,就看你自己了。”
话音刚落,俩人已行至兰阳殿正门口。
宫门上悬着“兰阳殿”三个大字书法,当今圣上亲笔所书。黑底金字的牌匾两旁一边一个琉璃灯笼在风中摇晃,四周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摇曳的光影。
这就是京中最冷清的王府中最清冷的宫殿。黑夜,像一个黑洞,吞噬着这里所有残存的温暖。
余公公进了殿门便再不多言,只低头带着秋词穿过曲曲折折的门廊,跨过重重高高门槛。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门前,早有那守门的小太监推开那终年嘎嘎作响的朱门,细细唱道:“酉时正,兰阳殿掌灯”,声音很空泛,又死气尖锐。秋词莫名感到恐惧和慌乱,为这宁王府的夜里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和红色。
殿门前已经等着另一位掌灯侍读兰荇,跟余公公和秋词行了礼,便默默向殿内行去。
余公公心底轻叹口气,推一把犹自低头愣神的秋词,转身离去。
秋词跟着兰荇的脚步,向殿内走去。
脚下的毯子不薄,人走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殿内很大,隔了好远才有一个宫人伴着一盏宫灯,袖手侍立,仿若不存在一般。
秋词跟着兰荇,向那层层帷幕后走去。殿内深处还没掌灯,很黑,很静,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秋词不由连呼吸都提了起来,轻点,再轻点。
卷起最后一层帷幕,小心翼翼掌好案几上的灯烛,内殿慢慢明亮起来。有了光,秋词才觉得身上渐渐回暖起来。秋词细细呼出口气,转身,准备行礼。
内殿却没有人。
就着灯火,依稀看到案上摊着一卷案宗,一份考卷,一张。。。。。。看不太清楚,秋词正想凑过去看看,猛地想起来余公公的话,只惊得后背一阵冷汗。看到兰荇已经侍立一侧,赶紧提了心站到另一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看到红纱罩着的落地宫灯里,红烛已依稀燃尽一半。
兰荇就站在对面,秋词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垂着头,双手交叠,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秋词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呼吸。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身上,偶尔那么一摇曳,秋词便更觉得她没有丝毫生气。她在那里,又好象不在那里,她是个人,却像个摆设。
就好像这殿内的所有人,这整个的宫殿,都是秋词的一个不真实的幻觉。死一般的沉寂。黑夜却没有使人产生倦意,只有深深的惧意不断加深。
秋词突然觉得害怕,既害怕又压抑。
她希望能有一点响动,来昭示这个宫殿是活的,或者这个宫殿里还有人是活的。秋词的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不断流走而益发强烈起来,强烈到秋词几乎要不顾靠自己的处境发出点什么声音来。
好在,秋词没有如愿。有人帮她遂愿了。幸亏,秋词没有如愿。
是一个刚调来当夜值的小宫女,不知道是太冷还是别的什么,突然禁不住全身发抖,打翻了身侧一盏宫灯,烛火翻滚,秋词偷眼打量,秋词却无所动。没多久,便有人迅速处理好了。
没有人来请示,也没有更多的声音。两个太监捂住小丫头的口唇,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消失了。这个月,第九次。
宁王府里,这种事,见多不怪。
秋词经此一遭,从头到脚一凉一热,反倒认清现状、回到现实了。
谨言慎行,才能活命。
“几时了?”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初醒的慵懒,低沉悦耳。
许是站的太久了,秋词被惊一跳后,觉得应该是自己幻听。
“回王爷,刚入丑时。”静水无波,兰荇的声音。
“掌灯。”
没有听错,声音确实来自自己身后。
自己站在帷帐前面,却不想案几旁边置了小榻。案几后面别有洞天。
室内太昏暗,秋词随着兰荇忙忙的换上几个宫灯。
僵立太久,方才又连受惊吓,秋词心绪不平,有点手脚不听使唤的感觉。
怔忡机械的换完宫灯,突然不知道做什么了。看到兰荇退了回去,料想应是无事了,转身准备退下,侍立旁侧。
身后,茶杯茶壶猝然落地,没有清脆的破碎声音,也没有尖叫,只有茶具相互碰撞的少许玎玲声音,和物事砸在地毯上的闷响。
秋词不用听的,只用感觉和溅到裙摆上的大片水渍,便容易明白此刻该做什么。五年的暗人训练,不仅是井然有素的杀人手法,还有同样的极快跪姿、以及对死亡不起波澜的心境。
秋词几乎能感觉到身后的小丫头正在瑟瑟发抖。慢慢的,有很压抑恐惧的声音呜呜咽咽漏出来。
秋词同情地想,她此刻,怕是已经咬破了嘴唇,实在忍不住了吧。
没等到秋词想完,身后传来轻轻的响动,身后有热度退离的感觉,片刻,殿内重归沉寂。
秋词不害怕,跪着等人也如此这般拖走自己。
突然荒诞的想到:这地毯真厚,不仅茶具落地丝毫不闻声响,就连跪在这里,也并不觉得磕膝盖。
接着又想:一会儿不知道是被拖到哪里解决,怎么下手才好。下一次隔多久比较合适,换个什么身份更容易些。
又突然想到,死就死了吧,就这么死了吧。也许转世投胎,能逃过今世坎坷的命运,能摆脱做人棋子的无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你不怕死。”
这是个肯定句,因此秋词不觉得有接话的必要。
“据我所知,只有两种人不怕死。一种是将死之人,一种是求死之人。你是哪一种?”语调故意放得轻松,甚至带了微微笑意。
秋词心底冷笑一声,两种都是。既已要死,不必理会。
清爽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越来越近:“陆九歌,陆九墨,前益州知府陆离之子女。南明10年秋,益州水患,知府陆离身犯贪贿罪,渎职罪,数罪并罚,畏罪自尽。其子陆九墨年未及16,不被累及死刑,发配黔州;陆九歌充为官妓,混迹教坊。南明11年末,陆九歌不肯以色侍人,从高楼坠下以示坚贞,坠地后两日,血尽而死。真乃一奇女子也。可敬,可叹。”
自忖步步为营,谨慎小心,却是哪里出了破绽?“秋词不懂王爷的话。”伏低身子,这样的回答不知道能否逃过一劫。
“无妨,不必惊慌。本王只是想问问你,早年流落市井,可曾听说过这个故事?八年前民间于此事曾闹得沸沸扬扬,都说那陆知府是枉死的呢。”
“奴婢未曾听说过。”
“没听说过啊,没事,想来接下来这个你一定有所耳闻。红帛,传闻里的红锦楼中第一女暗人。以一手冷酷狠绝的杀人手法而闻名于世,常夺人性命与不知不觉之间,身上所系的命案从江湖到朝堂,不知凡几。”
“更难得的是,此女还是个妙人儿,善琴棋,知书画。”话锋再一转,“今年25岁,恰与陆离之亡女同龄啊。”宁王尾音飘摇,话语中便带上了些缠绵未尽的感觉。
秋词伏在地上,前心后背皆是一片冰冷。
“这个传言,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哪?”
秋词猜不透宁王的意图,唯有俯首不答。
宁王也不在意,只突然换个话题:“三年一次的春试总算结束了,好不容易忙过了这一阵子。看来明日早朝,便会公布此番殿试结果。”
宁王终于走到了秋词面前,弯腰低头,缓缓一笑,色若春华。“今科状元,名叫陆久墨。”
陆九墨!
宁王起身缓步回到案前侧身斜斜坐下,“说也奇怪,这新状元恰恰与那犯官之后名字相谐音,只中间一个九字不同。”高祙阳轻抬起头暧昧一笑:“怕是好多听说过当年之事的有心人,对此都会有疑虑呢。”
宁王随手翻开案上的卷宗,“怕是过不了几日,宫内开琼林宴时,这新状元,会翻一件陈年旧案。”唇角的笑,依然深浓。但配了那张美的过分的脸,和没有任何笑意的眼睛,却无端端给人带来一种胁迫的错觉。
秋词惊抬起头。
灯影迷蒙中,秋词终于看清了传闻中的宁王。与拿到手中的图画全然不同。
惊鸿一瞥,只一眼,心神俱震。
当今圣上第七子,宁王高祙阳,不愧是当年备受宠爱的惠静皇后孔氏亲出的子嗣。
孔氏一族,男子才貌大都平凡,而女子却都惊人美丽,已故的惠静皇后更是其中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宁王身为惠静皇后唯一的子嗣,应该是传承了惠静皇后容貌上所有的优点。
玉面琼鼻,墨眉星目。双唇红润,微微勾起似有心却无意的弧度。浑然天成的贵气和瑰丽的面容相互映衬,在这黑夜里,尤其显得魔魅流离。
良久。“苏相不知道红帛原本姓陆。”秋词心下凄然冷笑,无论是我的身世还是来历,您怕是早已查了个清楚了吧。
“红锦楼主人原来是苏相?”
“苏相之侄,苏清则。”
“竟然是他。”高祙阳语调轻忽,仿不可闻,有几分琢磨估量的意味。
“脱掉奴籍,王府为你解决一切后患,不用再受红锦楼支配。这三条,换你的一个身份,够不够?”高祙阳从桌上拿起一份文卷,心不在焉看了起来。
这个宁王,恐怕比苏相眼中看到的,还要深不可测。他身后,究竟有多少实力?再不迟疑的,深深拜倒:“此后只有秋词,没有红帛。恳请王爷,以后,这世上,再没有陆九歌。”再也没有陆九墨的姐姐,陆九歌。不要因为我,而连累我弟弟的前程。
宁王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一笑,光华流转:“也不再有秋词,你觉得秋意这个名字可好?”
“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祙阳回头轻声问:“兰荇,你方才都听到了什么?”
“回王爷,新任掌灯侍读秋词,当班失职,已被拉下去处罚至死;当晚另一当值者,秋意,按顺位升为内侍女官。”
“好,很好,说得好,就是这样。几更了?”
“回王爷,四更刚过。可要预备更衣上朝?”
“嗯。”
京中繁华,繁华只在高墙外。
此日起,再没有陆九歌,没有红帛,没有秋词,只有宁王府的内侍女官,秋意;只有宁王府另一个女暗人,秋意。
秋意变成了另一把刀,一颗投敌叛逃的棋子。
东方渐白,晨曦渐起。宁王府中的人向来最是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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