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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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的段孟启回家便躺上床休息,奈何装满钱牙一切的脑子令他翻覆难寝。
在他印象里老男人坦露的脆弱非常陌生,但自己竟为这怪哉心烦迷惑。无法阖眼的他像犯病般在屋内来回踱步,试图缓释莫名紧绷焦虑的神经,直到天色大亮被困意彻底侵袭,终于支撑不住靠着书桌伏身睡去……
睁眼那刻已是正午,他被婢女叩门通报的声响吵醒。用面盆里放凉一夜的冷水扑了扑脸,擦干时无意瞥见盆中倒映的自己,真有种形绘不详的狼狈。
尽管暂且替屠夫更换了住处,但段孟启依然心难安稳。昨日萧逸铭才将钱牙的情况告诉娘,夜晚那场扑朔迷离的火灾实在太巧合。这场灾难中钱牙幸也不幸:幸的是他福厚命大没被烧死,不幸的是他噩运连连不知何年尽头。
如今段孟启除了考虑钱牙还要应对萧凰诗陡发的责难。家规重罚还算好,可这类方式早提不起娘的趣致;娘爱兴行对人心灵的惩治,宛如菩萨的善良下是刹罗的阴森!
段府的下仆准备好丰盛的餐膳,整齐站列在饭厅两侧恭迎家主的来临。每个人不止表情统一的淡漠,连举止亦出奇一致。
饭桌旁只坐着段墨胤一人,见大哥来了开心的招呼他入位用餐。
“娘和萧逸铭呢?”
“二娘说要再看看最近几宗合约不来吃饭了,另外那个混蛋没人知道,我才懒管他。”
“这样啊。”段孟启的音线明显比前一句柔缓放松许多,听出异样的少年好奇地问:“哥哥,你有事?”
摇摇头,段孟启挤出笑容拍着对方肩膀表示没什么,“既然如此我们先吃。”
“嗯。哥哥你尝这个,还有这个。”段墨胤献宝似的把自认好吃的东西推到段孟启眼前,兴冲冲地叫他品尝。
“墨胤,你别管我,自个多吃点。”微微皱眉,对于弟弟孩子气十足的行为段孟启有丝宠爱的无奈,“万一还有人来吃饭看着多不好。”
“没关系。那姓萧的混蛋饿死都不重要。”停顿片刻,段墨胤睁大晶亮狡黠的眸子嘻嘻道,“哥哥,一会儿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啊?”段孟启过了很久才理解‘他’是指钱牙,感觉十分窘迫,“今天?你……不和萧逸铭出去?”
“今天没朋友结交,再说天天跟那混蛋凑一块很讨厌的,最好一年半载看不见他,管他在外面撞鬼跌瘸腿也好,我都酬神拜佛……”
数落正爽的少年越骂越起瘾,好像要把近年来受的委屈统统发泄,一股脑的吐苦水,言语讥讽激烈势要将混蛋鄙视成渣粕,让段孟启错愕的同时也令周围一群婢女暗自偷笑。
“那家伙好在有张脸骗人,如果长得丑就更配他的人品,下贱……”
“墨胤少爷怎么钟情在背后嚼舌根,平日让少爷多交识青年才俊都置若罔闻,礼仪贤德更是笨拙不堪。我原以为你天生缺乏资质,不过照现在看天生庸才也能擅长口舌腹诽,媲美恶妇。”人未到声先到,段墨胤背后损人的话被当事者萧逸铭一字不漏听进耳朵,跨进饭厅前便兴起反讽。
萧逸铭表面的无所谓不若他内心的冷叹来得真实,瞧见周围女婢的俏容夹杂极力强忍的窃喜,他怏怏的走近饭桌,拉开凳子坐下。
“你什么意思?”段墨胤一遍不懂再回味一遍,怒气赫然挂脸:“说清楚!”
“这都不明白?”端碗执筷的萧逸铭幽幽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墨胤少爷喜爱低俗,当然对这方面东西在行,你刚刚说的不正是最好的证据吗?”
“我……没说错。”段墨胤咬紧不松口,他承认讲得过分,可他没讲错。
“是啊。墨胤少爷认准理就要坚持,倘若墙头草两边倒,话跟人一样轻飘飘没份量就太可怜了。乖乖当摆设花瓶就算没人瞧好歹也能占点地方。”受诽谤的萧逸铭看似辩驳,实际上话中暗藏玄机深深刺伤段墨胤包裹在心底的哀痕——父亲和生母的逝世永远是他的绝悲,不管同父异母的大哥多好也改变不了他作为孤儿的处境,没有爹娘的他在府中其实暗藏心结。
“你……”
“你闭嘴!”段孟启先于弟弟爆发前大喝萧逸铭,怒瞪只管自己好过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警告——“不该说的少说,别图嘴上痛快去胡编乱造伤害谁!你可懂?”明知墨胤一直隐藏伤心,为什么这人能口无遮拦不顾丁点情谊?
“胡编?哼,我跟墨胤少爷学实话实说罢了。反倒是大少爷次次强出头是否太杞人忧天?与你无关却总要参合,就像火烧菜场,倘若没大少爷你,我估计人家也不会倒霉。”
萧逸铭话中忽然带出那件事,让段孟启的黑瞳霎时闪过丝骇人的寒光:“你说菜市场失火?!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少爷你瘟神附身,接近你的人很造孽。”压低声音,表情愉悦的男人用他们三人听得清的音量说,“明明连坏事都没做,只因为认识了你频频走厄运,如今兴许被烧死了。哎,”他叹气,面容並不见惋惜,“或许死了更好,免得受你拖累继续遭罪。”
“你做的?”段孟启目光冷冽地平视萧逸铭,空气中传递着挫牙的声响,可惜凡人耳朵无从探知这一微细的声响。
“我做的?我做什么?”
“菜市场的火。”
“哦,”萧逸铭拉长音节,“你意思是我放火?提案不错,一把燃成灰真的省了很多麻……”
——嗙!!
拽得青筋暴显的拳头狠狠打在颧骨只有沉闷的音,萧逸铭喉咙里的烦字被迫半途终结,事先毫无防备的他受突袭,猛趴到饭桌上发出嗙的巨响!
“你简直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段孟启居高临下俯视被他打偏身体的家伙,血丝瞬间布满的眼白是对眼前人恨之入骨的最简单表达,“我想杀了你!”
“段孟启!”莫名挨拳的萧逸铭不甘示弱,手背擦过唇角带走一点鲜红;眼睛扫视到那点血色,当即仰头死瞪向对方,从胸腔爆发的岔气在出口的刹那转换为阴寒的‘段孟启’三字。
“萧逸铭,如果你是男人就该分辨对错,为你的所作所为担当负责。我再说一遍:这种事再有下次我绝对宰了你!”对嚣张恶毒的人传达最后通碟,慢声轻语间字字铿锵,已不是气恼冲神后的愤慨发泄,而是某种预先报之的答案。
段孟启的认真只让萧逸铭有一点点愣神,很快就被胸腔涛涌的震怒掩盖。
“哥哥?”段墨胤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目睹随和温柔的哥哥如疯狂狮子的模样;记忆中永远是萧逸铭来找麻烦,哥哥尽量躲避,在避不了的时侯才会迎战。奇怪之处太多,此刻段墨胤更在乎——“菜市场失火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愿让弟弟知道昨夜险情,段孟启隐瞒了真相,孰料欲盖弥彰的暧昧让少年越加难安。
“哥哥……”
“墨胤,我要出去会儿,你在家等我。”
段孟启走了,而被扔下的少年心生担忧,拧眉瞧瞧面色发青的萧逸铭感觉很不对劲,可他只能听话暂时先回房等……
萧逸铭在众目暌暌之下给废物少爷打了一拳,对骄傲自负的他而言不外乎奇耻大辱,他恼火他恨却不能还手。段孟启是少爷,终究是萧凰诗亲生的;义母再看重自己,自己跟她始终也缺乏血缘羁绊。平时嘴上总说和段孟启一较高低,实际都能免则免,打架双方势必留伤,他不想义母由此对他心存芥蒂。
“夫人叫你。”不多时萧凰诗的近身侍婢前来通传。
得知义母召见,萧逸铭整理下郁闷的情绪启身了。当他来到萧凰诗的卧室只见一袭红衣的美丽身影站在窗框前,弯伏上身用小水壶替盆栽浇水。
“夫人。”
“来了。”萧凰诗停下动作优雅地转过身,看见义子脸上淤青诧异的眨了眨眼,“你的脸怎么呢?”
“不小心撞伤了。”
“撞伤?稀奇,逸铭你竟然也会粗心。”纤细的玉指抚上青紫的伤处,引得表皮阵阵轻抖,“一会儿记住擦药。”
“谢谢夫人关爱。”
“呵呵,你也是我的孩子,母亲关心孩子天经地义。”
“嗯。”一个大男人微微脸红,腼腆地接受母亲的温柔,“夫人刚忙完?”
“是啊。处理完才来帮花草浇浇水。对了,我昨天吩咐的事如何?”
“我一早去城西打探那杂工底细,谁知他的房子昨夜失火被烧得精光。因为是新租客,邻居没人了解他的来历。”提起失火萧逸铭就想起段孟启给予他的屈辱,双掌不自觉地捏握成拳。
“失火?人呢?”
“人貌似活着,烧毁的民房里没有尸首。”
“原来如此。”萧凰诗抿唇浅笑,“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恭敬回应后,萧逸铭转身欲行。
“逸铭。”萧凰诗突然又唤出他的名讳,凤眸望着懵懂回首的义子柔慈地说,“记得擦药。”
“我知道。”有了萧凰诗的关心,萧逸铭感觉之前被段孟启打过的地方好像也沒那么惹他嫌了,细胞里活跃着名为喜悦的鼓动,相近于被疼惜的孩童才展露的满足与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