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冰泉冷涩弦凝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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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坐落于不知名的休眠火山脚下的村落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说是村落,其实一共也就三十多户人家,而且有五户仅是一位孤苦无依的老者。
因为地理条件的影响,全年十二个月这里就有八个月的时间都在晶莹的白雪中度过,村里都是些生活窘迫、被逼无奈才到这寒冷远僻的地方居住,所以大家的房子都只是粗糙的木质屋,大大小小的缝隙都用碎布甚至是树叶堵住。
最难熬的时段是十二月下旬至一月中旬,傍晚时分,雪纷扬落下,轻柔地装点在屋顶、门前、树丫、路上……在绝对零下的寒风中醒来时,舍不得放开那层不知积了多久破旧棉花才勉强塞满的薄棉被,裹在身上怯怯地移开抵住木门的老朽树干,却推不开门。只有小哥哥从最大的缝隙里钻出去清理积雪才能开门。
一个多月的时间只能靠前不久寻回囤积的野菜、小型鸟雀脱了水的干肉和不断晾晒、不断受潮的少量秕谷度日,因为降雪完全没有规律,而且偶尔会出现狂风,柴火也必须提前有所准备。
小哥哥总留她在木屋里整理囤积、修填缝隙、缝补棉衣棉被;而他自己却在最寒冷的时期到来之前争分夺秒地寻找食物、柴火和其他可利用的东西。每当他回家的时候,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皲裂了,融些雪擦洗裂口沿边都让他疼得紧闭双眼低声抽气。
那满眼的莹白似乎只有起伏而没有边际。听说那些飘散在半空的袅袅冷烟的源头就是雪女以冰为墙以雪为顶的高大城堡。但是那寒冷僻静的“冰雪城堡”里只有她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很孤独?
粉状、晶状的雪啊,无力逃脱的饥饿与冰冷啊……
卷卷猛地翻坐起来,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惊慌和哀伤。她无视越发高涨的温度,扯着棉被将自己裹起来低声呢喃:“……又是……”
“终于醒了?”季斯年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声音很好地调节了温度差:“噩梦?”
“难道你不会做噩梦?”卷卷白皙柔软的小脸蹭了蹭被单,突然嫌弃似的将揉乱发皱的棉被扔到床铺的角落,整个人向上跃起,精神抖擞地叉腰微笑着站在床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但在这方面帮北决大人一点小忙还是绰绰有余的!”
转眼看着季斯年怀中静默沉睡的少年——银发飘飘、呼吸浅浅、血色褪尽的雪弥,卷卷眼中莫名而来的朝气和神采又倏忽消散了:“双重灵力,双重灵魂,双重记忆……也就意味着,他承受着双重的痛苦吧?”
“与其通过换位思考去感知他的痛苦,还不如想办法让他脱离痛苦。”季斯年冷冷地“捏碎了”卷卷心中正盛开着的“同情之花”,无视她揉着白嫩柔软的小脸委屈地朝他翻白眼,颔首望着沉睡的雪弥,温柔的眼神能够将沉迷其中的人溺死。
“你的眼神多么深情都没用呢,北诀大人。”卷卷毫不畏惧地看着那冰刃般冷而锋利的眼神:“瞪我也没用,别晒甜蜜给我看,麻烦大人去外面等我换衣服好吗?虽然是个十多岁孩子的身体,但我毕竟也是女性嘛。”
“不悔掌权,轻请快一点。”季斯年整理着雪弥微乱的银发,看着她明显颤抖的侧影笑得莫名爽朗:“如果你不想再听见那个称谓,请千万记得我叫季斯年。”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时,卷卷抓起被丢到一边的棉被,把自己裹在里面。
大概是害怕季斯年等久了会发飙,她突然把染了自己体温的棉被再次丢到一边,鼻尖和眼角红红的,脸上却带着惯用的快乐表情:“啊……季斯年威胁我!太可恶了,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嘛,小肚鸡肠!哼!卷卷我可是很大度的,不和你计较!现在温度……嗯,完美的三十一度,穿这个……其实这个也不错?”
她在衣柜里翻来覆去地折腾衣物,嫩嫩的小手翻飞地异常娴熟。她的笑容越发甜美,鼻尖越发酸楚,眼眶胀痛得快要裂开:“呵……北诀,大人……不悔,掌权……”她把整张脸埋进衣物,顾不得最昂贵的、最华丽的裙装被压皱变型,放满最喜欢饰品的锦盒掉落在地,顾不得……
“为什么要叫‘不悔’……不喜欢我叫你‘北诀’就明说啊!一脸高贵冷艳地戳人家痛处,很爽吗?把雪弥当稀世珍宝似的抱怀里是要说明什么,以前没有好好珍惜,现在要补偿吗?迟了!哼,混蛋!”
“嚼舌根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季斯年依然抱着不醒的雪弥。话虽厉,表情却是淡淡的怜悯和悲戚:“你不喜欢‘不悔’,正如我不喜欢‘北诀’,这种愤恨又无奈的感觉是不需溢于言表就能心领神会的,不是吗?我戳你痛处是为了让你意识到我们可悲的相同点,虽然方式偏激了些。”
卷卷愣了片刻:“……八十二。你说了八十二个字。”
“你很闲的话,就快换衣服。”季斯年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哭笑不得:“我抱着雪弥是怕他再受伤害,也希望通过肢体触碰让他明白,我喜欢他。”
“为什么不等到他醒了,当面告诉他?”卷卷擦拭着残泪,有些不解地问。
“有些人,生而就被视为灾祸,却又不得挣脱。”他终是微微一笑,虽然写满悲戚,道尽苦楚:“他虽然有些固执,却是难得纯洁。也许是命运要他新生,而他不愿服从……怎样都好,我希望他醒来时,可以拥有幸福,哪怕平凡得不值一提。”
“所以说,痴情的男人最帅了。”卷卷玩味地看着他,语调颇有些暧昧:“雪弥现在毫无知觉呢,所以你想、怎、样、都、可、以、哦!嘻嘻……不过呢,请你先出去,逾时和迟到可是女士的专权,耐心等着吧!”
“小女孩子的哭鼻子时间也可以无限延长?”季斯年不屑地走出房间,关门的前一秒喃喃讽刺:“真不知道还没发育的飞机场,有什么可看的。”
“啊——季斯年——你这个混——蛋——啊!”卷卷毫不犹豫地把枕头摔在门上,咬牙切齿地换衣服:“我咒你孤独终老,断子绝孙!”
“最后可以,之前不行。”季斯年开门捡起枕头,嫌弃地抖抖灰尘,放在自己的胳膊上,轻轻调整雪弥的姿势,尽量让他舒适:“其实我早就断子绝孙了。”
门再次关上。
卷卷很孬地不敢再闹腾,轻手轻脚换好衣服,不断翻着白眼腹诽:季!斯!年!你不是寡言少语吗?为什么会这么傲娇?为什么会这么腹黑?为什么会这么毒舌?为什么我会傻到咒你断子绝孙?就算没遇到雪弥,你那短小绵软的,可以有子孙吗?哼!
……季斯年其实不短小,发育得还很不错呢。
咦咦咦?我在想什么!
卷卷用力甩头,把奇怪的东西甩出去后,低声哀叹:
“雪弥……你暖化了季斯年心底坚不可摧的冰封城堡,你让他变得有人情味,你让他懂得了什么叫放手,你让他……找回了心。但是,心可是很沉重的。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所以,不可以再睡懒觉哦,要和季斯年共同承担起‘心’的重量,一定要幸福快乐。我不想季斯年体会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离开自己的极哀极痛极苦的悔恨,也不希望瑟维图索西亚氏族持续近千年的,足以将流水冷凝、将琴弦僵化的可怜命运继续下去。”
北决,地位仅次于准族长东渊,却可以拥有自由,不必蜷缩在本家“宽阔”的宅子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游走,随心而去,随意而留。
瑟维图索西亚氏族历代的北决都是拥有最强灵力的子嗣。他们或男或女,或开朗活泼或阴郁寡言,或浓眉大眼或眉清目秀……但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点,以至于注定了他们是天生的“北决”——
生而得到“水”系灵力,二八年纪可轻松操控“光”、“暗”之外的所有灵技。
看呐看呐,真是让人嫉妒。
但是,人生而平等,上天给予了过多的东西,就一定会从其他方面收回。北决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承担。
瑟维图索西亚原本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氏族,甚至差点湮灭于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的年代里。也因为过于渺茫的存在感,尊严被肆意践踏。
敌人侵略入境的那天,雾气弥漫。势单力薄的族长被擒获,残忍虐杀后暴尸野外;夫人被掳,受尽凌辱自缢身亡;族人们惊慌逃逸,极少数得以幸存……年仅十五岁的少族长在逃跑时不幸落单,看着自己青梅竹马的玩伴为了保护自己而引开敌人,以至于被轮|奸。那个眼眸水灵的女孩被男人们压着玩弄,她白嫩纤细的十指的狠狠抠抓着枯草和泥土,樱唇被咬得鲜血淋漓,泪水如雨。
如雨。
男人们咒骂着扫兴的雨,鸟兽作散。他努力平息着内心深深的恐惧,败犬般爬到女孩身边,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
“明,把衣服拿开。”女孩轻轻说:“我很脏,很脏。”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男孩的鼻翼瓮动着,哭得很没形象。
“男孩子的眼泪,是珍珠,是最宝贵的东西,不可以轻易落下。”女孩动了动布满伤痕的身体,难以启齿的部分钝痛不已:“如果不是你,我早在被他们抓住的时候,就咬舌自尽了。”
“诺娜……”
“明,看呐,是雨。”女孩痴痴地望着阴沉的灰色天空:“雨,流血的天气。”
“诺娜!”
“诺娜,诺娜……听见了么?”女孩微笑着说:“心爱的少年呼唤着你,但是你已经没办法继续陪伴他走下去。蒂丽丝菲娜,魅惑的恶魔之女,与我签订契约吧。”
肮脏的身躯,你定不会感兴趣。我以永恒的自由换取你的怜悯,请让瑟维图索西亚成为强大的氏族……再以灵魂换取亘古不变的和平盛世,你惹怒魔界之主所受的、每分每秒都如同在炼狱忍受雷击、火燎、冰刺、拆骨的痛苦,由我承担。
瑟维图索西亚·露西·诺雅诺娜,氏族现任“北决”之名。
“你的请求,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