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鼙鼓惊梦(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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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萱自然看不到潜藏在云蝶眼底更深的悲哀,她只是感到绝望,为她和云蝶,为所有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族人。
云蝶在侍女的催促下离去,她的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闭上眼睛,黑暗中,一点点的勾勒着一个熟悉的轮廓。
展览的天空下,御花园里烟波满目,他明朗的笑与阳光磨合,空气中,花香袅袅。
逸尘,你说过只要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能看到相同的风景,可是,我不要你看到这些,我不要你看到这样的我……
碎心散的毒性没有在云萱的体内留下疼痛,这次折磨留下的伤痛就是十根指甲脱落的手指……依然被包裹在白色的纱布里,每当换药和触碰到东西的时候,都会痛。
她没再见到云蝶,慕容烈也没再出现过,她被严令不得离开寝宫半步,每天除了侍女和大夫,她只能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天空,除了偶尔会看到巡视的楚兵会为花园平添一层阴霾之色外,外面宁静的一切,有时真的会给她带来安逸的错觉。
然而,这只是错觉,对于在安逸中生活了十五年的她而言,不过是痴心妄想。
慕容烈留着她自然是有目的的,他上次潜入京城,一定在皇宫中安插了眼线,也许在他看来,最残忍的折磨自然是非她不可,她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自嘲的笑了笑,两滴泪落了下来,心抽搐的厉害,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麻木。是她过去太幸福了吗?心被幸福的感觉装得满满的,当彻骨的绝望袭来,才会如此痛苦?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冬夜北风的呼号,然而,那并不是风声,而是猛兽发出的吼叫。
“慕容烈,你到底要带我去哪?”纤细的手腕紧紧扣在一只大手中,力道大得惊人,云萱忍住痛,恨声问身边的男子,他不是说要带她见皇兄吗,可这又是哪里?
一股腥风扑鼻而来,当被他带到校场的一刻,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得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一只猛虎被关在一个硕大的铁笼中,它似乎很饿,在笼子里不停地走动着,不时发出低吼声。
“不是要带我去见皇兄吗?”那双凶悍的兽眼盯着来人,闪着嗜血的光芒。尖利的牙齿,森森寒冷。
她的心里涌出一股寒气来,她以为自己经历了碎心散的折磨后,已经不会有任何生不如死的折磨会让她感到畏惧。然而此刻,她的勇气再次被彻骨的恐惧击倒。如果将人与饥饿的猛兽关在一起,每一寸血肉一点点的被猛兽啃噬干净,这种如凌迟般的酷刑,真的比万蚁嗜心更残忍。
而她手指的伤还没有愈合,哪怕一只茶杯也要用双手的手掌才能勉强端稳,如果慕容烈打算将她关进去,别说反抗,就连自尽也只是有心无力。
“怕了?精彩的在后面。”他的语调闲适,冰凌般寒冷犀利的目光在她越发苍白的脸颊上游走着,指尖慢慢划过她的恐惧,同时,扬声下令;“把人带上来!”
铁索拖曳在地上,带过一缕鲜红的血迹,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个楚兵押着一个人影从她的身边经过。被押着的人似乎已经很虚弱,腿上的一大片凝固的血痂映在白色的囚衣上,刺得云萱睁不开眼。他的双腿已断,被楚兵拖着,划过一地血迹,一步步走向铁笼。
脚下的青石地面突然强烈的震撼起来,她的身子晃了晃,视线被锁在一片混沌中,等到一切又渐渐清晰,那个人已经被带到了铁龙门口。
“不要!”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她固守的冷漠终于彻底崩溃。
那个被一步步拖向兽笼的人……正是她的皇兄云壁,可是,他还是从前那个俊朗儒雅、风度翩翩的云壁哥哥吗?
她的泪水在刹那间滂沱,手臂被两名士兵死死抓住,她拼命挣扎,而唯一能活动的,始终只有眼里奔腾如汪洋般的泪水。
而笼中的猛虎见到有人靠近,更是嘶吼着怕打着铁门。强烈的阵痛冲击着她的耳膜,她的泪水一簇簇落下来,“慕容烈,你不是人。”
“公主,你刚才说什么?”他蛊惑的声音响在耳畔,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音。
“你……放了他,请你放了他……”云萱的意识已经混乱,声音剧烈的颤抖,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对你予取予求,在你面前已经没有尊严了,就算是我父皇欠你的,现在他已经死了,所有的债也该还清了,你还想怎么样?求你……放过他。”
秋风染过她的泪,拂过他的脸,在他幽暗的眼底划过一丝触动的痕迹。
然而,风过,无痕。
慕容烈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侧目看她,眼里只是越发深邃彻骨的寒冷。
求我——
求他——
铺天盖地的绝望砸在她的心上,狂风舞动着鲜血,染红了阳光,密集的血珠打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她无处可退,她的世界一片血红……
那是云壁的血啊!每一滴的重量,她都承受不起。
“求你……放了他。”她的声音软了下来,他冷酷的目光犀利如刀,凌迟着她仅有的尊严。
铁笼中猛虎的吼叫并没有停歇,将萧云壁死死按在地上的楚兵,恭敬的等待着他们大王的下一步指示。铁笼大门随时都会打开。
慕容烈绝对能做的出来,尽管云壁还是大秦天子,而父皇生前的暴政已经失尽人心,她又何尝不知道楚军一路征战,美攻一座城池,对城中百姓秋毫不犯,慕容烈进军之快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许多战场上都出现了将士倒戈的情景。大秦的天下已经在慕容烈的掌控中,他根本不需要为了收服民心而礼遇他们的皇帝。
此刻能救云壁的人,也许,只有她了。如果她求他,云壁便是九死一生,如果她沉默,云壁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慕容烈眼里噙着残忍的笑,寒潭般的冷酷,却透着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深邃。
难道这还不够吗?
她已经不再是公主,她支离破碎的尊严,不过是大秦疆土被狠狠践踏的一部分。
她的泪渐渐止住,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她在他面前,在数十双楚人的目光下,她直直的跪了下去。
心已经麻木了,最后的尊严在膝下碎裂的声音,竟只剩下了请求。
只要她的尊严能够填补他的冷酷,以及他对大秦的恨,再残忍的屈辱,她也会忍下去。
她仰起脸看他,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等待着他的赦令。
她的眼里已经没有泪了,脸上的泪水在风中慢慢化去,她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慢慢的变得透明,仿佛也无法摆在绝望中蒸发的命运。
他眯着眼睛,恍惚中,听见来自体内的一声轰然巨响,那个坚硬如冰的角落,竟被她铺天盖地的悲伤击的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