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蛰伏  第二章 勿追(1)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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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归来
    距都城韶京一万二千多里的地方是一片黄色的土地,传说那里是太阳的寝宫,经过一天的旅途劳累,它将在高原的西面甜美入睡,所以人们叫这个地方——西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这个美丽的传说,要拥有太阳光明的偏爱,就必将同时付出炽烈的代价。当时许多从西原回到京城的人都轻轻议论着现今的皇上为何会将自家人安置在如此艰苦的地方,那抹西边年少的紫凌宵血脉又是否能够长期承受。人们的想象力本就横无际涯,更不消说遇到奇特情况时的超常发挥了……
    西部边境上的风是异常霸道的,它不断强迫本属于大地的沙砾跟它一起升腾、席卷、冲击一切地表上的东西。于是,风有了颜色,沙子为风披上了黄色的衣衫,如同帝王御用的披风,包裹着乾坤,又不停地向东延伸,企盼遮盖全宇。狂风因此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一切都会顺着它来的方向倾倒,它很享受这点,所以也就难怪当它见到有一队人马正逆着它的指示,艰难却有效地一步一步向前行进时而大光其火。夹带着沙子然后是石砾的狂风不断撞向沙原上唯一不臣服于它的事物,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暴风无法让他们畏惧退却,他们总能成功地走出沙原。于是,风认识了他们,与他们算是熟捻了——这群经常从西原城出发穿过人迹罕至的沙漠到更远的西方去探险的人们——风有时也就和善了许多。此时它又望到了回西原的一队熟悉身影,这次他们似乎带回了一些不同以往的行李,风决定上前探看。
    队伍中隐伏着一种特殊的气息,与这支队伍完全相反的气息。每只骆驼的两边都挂着鼓鼓的大油布包,但并不沉重。风想吹开包盖,但领队马上示意将行李固定好,不让它有丝毫机会一看究竟。风生气了,它移到领队者的跟前进行质问,他用来遮挡风沙的黑色头巾成狂怒的浪涛般翻滚着,他没有如往常般举起手遮挡风沙,却转回身探看紧跟其后的那只体型稍显瘦弱的骆驼上的骑手,风也向那边望去,它惊奇地在那人的白色头巾下见到一张姣好的女子的脸庞……于是风笑着离开,姑娘的眼睛让它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位厉害的领队者时的情景——卷动的黑色头巾中竟掩藏着一双隐约泛着莹蓝光芒的晶亮眸子……
    愈接近西原城,在这种地理环境中很难见着的绿色在城外的残壁断垣间渐渐显现出来,从刚开始稀稀疏疏的几棵,到后来可以称得上小树林,西原城被树木环卫着,但这些卫士显然已相当疲倦了。
    到达城门口,经历远途跋涉的旅行者们终于又听到了人世的喧哗,除去紧张戒备的硬壳却浮起一身的疲惫。越接近西原城,这群归来者的眉头皱得越紧。那不是他们熟悉的商贾云集,买卖繁荣的喧哗声,而是充斥着愤怒、抵触、剑拔弩张的喊叫声。
    “少爷。”骑在第一头骆驼上的长者回头说,“咱们要不要先停下歇歇,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沐柯解下头巾,露出卷曲的络腮胡,全然是西域胡商的模样。
    “好,我随你去瞧瞧。”醇厚的男音,一口纯正的芜州话,让许多初识西原沐少的人为之疑惑,而沐柯总是笑着说“我是比珍珠还真的西原人”。
    驼队的骆驼依次跪下,颠簸了一日的人们踏着坚实的大地,舒张筋骨,然后或盘腿而坐或索性躺个四仰八叉。沐柯瞥了眼正闭目养神的白巾女子,回头:“走吧,瞧瞧有什么热闹。”
    西延关——紫凌霄王朝最西面的边关,过了此关便是四大封国之一西原的地界了。照理说西延关实乃国门,然而守军只有区区一千,远比不得西原之东的芜门关五千之众。
    城门前,当值的兵丁们刀剑出鞘,刀头剑尖正指着一队商旅,地上白花花一片,还有许多西域琉璃器的碎片,马儿正伸长舌头不停舔食地面。
    “少爷,那莫不是……”
    沐柯挑眉:“且看看他们有何花样。”
    “尔等可知私贩青白盐在我朝是重罪!”当值将官义正词严。
    为首的商人狠狠抹去适才扭打时眼角被刀刃划出的鲜血。
    “哟,看来是贿赂无门啊!咱西延的官兵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洁身自好了!?”沐柯不无嘲讽地说,“老罗,你猜他拭血的手上攒着的是多少数额的银票?”
    “少爷好眼力,这般细小之物也瞧得清楚?!”
    沐柯嘴角微扬:“‘见钱眼开’乃我等本色呀。”
    私盐商将银票塞入衣襟中:“你们这群过河拆桥的东西,早晚还得把我等放了!”
    “放?”将官像听到一个大笑话,“好,放!放你们到沙门岛上晒太阳!!给我全部就地收监!”
    盐商赫然激动起来,指着将官疯喊:“官盐腾贵,没有我等,西北无盐,你知道是何结果?是何结果??!!”
    “可恶奸商,胆敢强词夺理,扰乱人心?!给我掌嘴!”
    同行商人上前阻止,纷纷被压按在地,只见得殷红鲜血伴着阵阵掌掴声滴落在满地雪白之上,煞是刺目。
    沐柯扭过头,眉头愈蹙愈紧。
    “少爷,这是不是‘素靶子’?”老罗在往回走的路上问。
    “瞧他们那阵势,怕是要开戒了!”
    紫凌霄西北地区买卖的青白盐皆产自西羯人的乎合、查干两大盐池。西羯人不事农牧,生活物资多仰赖青白盐贸易,与紫凌霄以及翟人换取农作物、畜产和生活用品。紫凌霄为加大财政收入,于天佑二年实行盐务官营,打击私盐买卖,然而盐乃必需之物,迫于官盐价高,西部三州屡现不稳之迹,是故当今皇帝甫一登基便减弱对西北盐务的控制,私盐贸易兴盛。鉴于在其他地区盐务官营是不可动摇的国策,朝廷对西北私盐买卖仍有打压,以正视听,所谓“素靶子”就是此类,实乃行话。
    “哦哟,这不是沐老板吗?”适才怒目圆瞪的当值将官笑意盈盈走上前来,已然换了一副嘴脸。
    “大人认识在下?”沐柯苦笑。
    将官由下向上打量了一番沐柯,故作热络地说:“西原沐少,在这地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沐柯颔首:“岂敢岂敢,敢问这位军爷尊姓大名,所供何职啊?”
    “小可位卑,何足挂齿?!”
    将官绕到沐柯身后:“不知沐老板此次带回些什么货色啊?”那双阴鸷的眼睛一一扫过每头骆驼上的货物,最后在最小的那头骆驼上停了下来,他紧紧盯着白巾女子,“沐老板,这个不会也是带回西原的货物吧。”
    沐柯深感此人不好对付,笑道:“这位大人,人、货岂能等同。”
    “是啊,沐少说得是,但不知是何人啊?”将官嘴角扯出一个诡谲的弧度。
    驼队开始骚动,老罗开口道:“这是商队在西域搭救的一位姑娘!”
    “哦,原来是英雄救美啊。”将官围着骆驼踱步,依旧死盯着那女子,“但不知沐老板可晓得这位姑娘的底细,最近朝廷查得严,沐老板您明白,我等吃这口饭也不容易。你们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这位姑娘恐怕……”
    队伍中已有人忍无可忍,义愤填膺,喝道:“你既知道我家少爷名号,便不要多做纠缠,小心……”
    “邬阔!!”沐柯适时叫停激动地同队青年,“休得无礼!”
    “少爷!”邬阔委屈地望着沐柯。
    将官则逮到机会不依不饶:“这位小哥让我小心什么?沐老板能否告之啊?”
    “小心别气坏了身子啊!”沐柯一脸温良恭让,却答得刁滑,“小伙计没见过世面,军爷见谅。”
    将官笑容不减,沐柯却能瞧出他眼里渐起的狠劲,大感不妙。
    “少爷,大不了我们将那买卖契约给他看,买个阿奴侍奉老夫人又不犯国法!!”邬阔愤愤地说。
    将官转向沐柯:“哦,原来如此,既然有契约,沐老板说什么搭救呢?有证明便好便好呀!不过,这样说来在下适才讲的也不错,这位姑娘的确应该是沐老板的一件货物嘛,是货物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将官跳起一把扯掉女子的头巾:“我等便需查验!”
    一头深褐色卷发如瀑泄下,衬得那白皙姣好的脸庞妩媚动人,只是那双眼微合,似菩萨的半眼禅定,其中却没有佛陀的慈悲,闪过的是一阵不易察觉的冷冽,而那将官和过往行人已看得愣愣出神,仿若天人乍现。此时但闻邬阔大喊一声:“混蛋!”冲上来就要与那将官扭打。
    “没规矩!”沐柯跑来挡在邬阔身前怒斥。
    “少爷,这厮存心的!”邬阔气急败坏。
    “住嘴!”
    “可是……”
    老罗上来夹着邬阔的左臂:“听少爷的,你这娃娃的脾气咋愈来愈犟呢?!少爷以后可不带你去西域了!”老罗一次又一次暗暗用力夹着邬阔的臂膀,邬阔终于明白噤声。
    将官别有深意地笑着:“在下不是刚同沐老板说过,我等职责所在,也是没办法啊,看沐老板如此懂规矩,那契约就不看了,我们哪能信不过西原鼎鼎大名的沐少爷啊?!那接着就继续劳烦各位,打开包裹,我等也好快快例行完公事,沐老板也好快快回家啊。”
    驼铃渐次响起,沐柯刚跨上驼背,缰绳一把被将官握住。
    “沐老板真是心系西原,竟不远万里带回这些物什,但须知西原先天不足,你的心血可会长久又是否为人所愿??”将官拍拍沐柯座前挂下的一弯用绸布包裹严实的东西,神情阴鸷,“只怕这才是西原真正想要的东西吧。”
    将官退身抱拳,语气愤愤而又古怪:“沐老板好福气,竟觅得如斯美婢,羡煞旁人!后会有期。”
    沐柯微扬嘴角,抱拳一顿,不置一词。
    西原城已经近在眼前,可沐柯的心却越来越不踏实,他为西原城里的那个人担忧,为西原的未来担忧,纵然这种担忧如影随形了许久,但从未像现在这般强烈。他不在西原的这段时日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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