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蛰伏  第一章 案发(2)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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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钦差大臣
【臣晋州朔阳府知府李德明谨奏:
    臣闻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其任至重。欲称其任,亦惟以责寄臣工,使尽言而已。臣请披沥肝胆,为陛下陈之。
    晋州毗邻我朝西北疆,其东南有晋山横断,是故东南多雨水,草木茂然,适宜稼穑,晋山西北土质硬劣,雨水稀缺,一山之隔犹如隔世,耕耘不易,实上苍造物殊然耳。晋北贫瘠,然陛下宽怀万民,减我晋北之赋税,使百姓尚可营生,晋州官民深感皇恩,日夜为我皇祝祷,上天感应,使我晋南兰芳欣然,以戴陛下之德。
    二皇子大孝,三年前,于晋南兴建彰华宫,为陛下赏兰之离宫,晋州百姓感戴陛下向来洪恩,加佑孝捐,以助彰华宫成,彰轩怀皇子之孝,我晋州百姓之敬。然佑孝捐经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加之于百姓已远非原本数额。百姓度日艰难,近两年晋北恰逢大旱,赤地千里,百姓不得温饱,气息奄奄,几将率人相食也,臣亲往晋北视之,其状凄惨,使人泫然欲泣。
    然令臣深惧者乃,百姓之血汗未尽用于宫室修建。彰华宫营建有偷工减料之嫌,如铺地之“金砖”以普通青砖代之,不闻金石之声,“金砖”一方,一年方成,价格不菲,以青石代之修建费用必有大量结余!税额渐增,花费趋少,则余款去向何处?!晋州近年卖官鬻爵者骤增,何也?民脂民膏皆为其用也。
    臣幸生圣世,昌言不讳,敢故竭其狂瞽,伏惟皇上包容而垂察焉,则晋州幸甚,天下幸甚!谨题奏闻。】
    李清扬合上父亲奏疏的副本,心中慨然,这真是一道催命符啊。
    “老爷回来啦!”李清扬觉得自从祭孔仪式刺杀事件发生后,母亲每次见到结束公务的父亲总会像遭逢大赦一般欣喜地问候,可很快舒展的眉头又纠缠成结,“今日可好?扬儿在书房呢!”
    “爹。”李清扬站在门口,俯首问候。
    李德明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夫人,你去忙吧。”他接过妻子手中的官帽,搁到书桌帽桶上,同时看到了奏折的副本。
    裘氏向儿子使了个眼色,李清扬给母亲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他知道父亲接着会说什么。
    “扬儿,每年秋季丁祭之后,府学便开讲《仪礼》,你这个副学正不呆在经堂中,回来做甚?!我不是说过,有这么些衙役不会出事的!”
    “衙役总不能时时守在您房边吧!爹,李家乃诗礼传家,谨奉先圣之言,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在家不能侍亲以孝的人,何谈为弟子师,又如何为官治国?!”
    李德明一时语塞,没想到儿子竟用先贤的话反驳自己。“你拿朝廷俸禄,不尽忠职守,索性将官辞了去,省得丢人!”
    “孩儿早有此意。”李清扬火上浇油。
    “你!”
    “老爷。”一直候在场外等待救火的裘氏端着一盏碧螺春茶和一盘果仁走进来,“扬儿也是担心你啊!出了这档子事,刺客尚未落网,我们都怕又……”
    “我也怕,怕别人说李家教子无方!”李德明板着脸在书桌后坐下,“夫人你出去吧,我有事问扬儿。”
    “娘您先去吧。”从小到大父亲总是这样不近人情,以维护他认为不可忤逆违背的礼仪道德。每次他和父亲有冲突都是母亲来打圆场,明显的偏袒时常令父亲气恼不已,称此等纵惯非害了他一生不可。所以在李清扬的心目中父亲就是悬在厅中的那块“清明致善”的匾额,时时严肃地瞪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沉重的目光总让李清扬想到上古那个叫豫让①的刺客,豫让对于智伯那近乎疯狂的忠诚背后,是人们对终极精神的追求,同时也是一种自我认同。而母亲就像她刚端进来的碧螺春,用清雅、柔和、包容,浇灭两个男人之间的火气,让心灵变得平静,让这个家变得和煦,但如今……这个家将经历前所未有的风暴,母亲只能抚平她眼前这两个男子,而紫凌霄的万里江山是要靠鲜血,以及无数母亲和妻子们的眼泪来洗涤的,李清扬温和地笑着,“娘,没事,您放心。”
    裘氏叹了口气,指着果盆说:“老爷饭前别忘了吃,近日劳累,都生出这么些白发来!”带着最后一个字的哽咽,裘氏转身离开。
    李德明藏起眼中的愧疚,升起一如既往的威严中正:“你又拿它出来干吗?”
    “爹,你真的以为孩儿不知情就能全身而退吗?朝廷官场犹如百龄之树盘根错节,此案爹最担心的不就是这个。爹,孩儿也是朝廷命官啊,而且是父子同地为官,虽说孩儿官职卑微,但于情于理我都退不了,也不该退啊。”
    李德明默然。
    “爹,这是今日刚到的信,京里来的。”李清扬将桌边的信件递到父亲手里,正是这封信促使他再次细看父亲的奏折副本,虽还不知信里讲些什么,但可以肯定京里有举措了。
    “钦差要来晋州了。”李德明的表情阴晴不定。
    “谁?”
    “刘璧光。”
    “左佥督御史刘璧光?他不是爹的故友吗?”李清扬望着父亲浮起愁云的脸。
    “对,可他也是尤相的人。”
    现在事情变得很诡异,彰华宫是二皇子提议建造的,作为二皇子党的右相集团与此案一定脱不了干系,可如今派来的钦差竟是右党,并是参劾人的旧友。
    “爹,您怎么看?”
    “等刘璧光来了之后探探口风再说。”
    左佥督御史刘璧光虽然穿着便服,但凡稍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能判断出他一定是个大官,从眼神到举止,再到说话的语调,统统官气四溢,京中的水土到底养人呐,李清扬在心中揶揄。
    整个谈话过程刘璧光都在和李德明寒暄,唯一与彰华宫案有关的内容就是皇上钦点他来晋州查案,这是李德明和李清扬早已知晓的信息。
    李清扬粗略一算,按京中来信所说的刘璧光出发时间,他应该刚到晋州不久,朔阳府是他的第一站,如此大张旗鼓却不询问案情,到底是何原因?
    事毕,刘璧光起身告辞,李德明父子送客出门。
    “刘大人走好。”李清扬躬身说。
    “诶,贤侄又忘了,我与你爹是同乡兼年友,怎么也该叫声大伯吧。”这本是句套近乎的话,刘璧光说时眼中却有股奇怪的笑意。
    在李清扬看来,刘璧光正在用他那双久历官场,老谋深算的眼睛观察并预测自己的反应,他不由觉得自己如同刀俎上的鱼肉,或许还包括父亲,于是那两个字硬是梗阻在喉。
    一边的李德明忙使脸色,他清楚,儿子的老毛病又犯了!扬儿自幼聪颖,跟随自己往来官场,未学得圆滑机巧,却历练出一份通达透彻,这该算是李家的幸事,但扬儿毕竟年少,阅历不深,轻狂犹存,没有大悲便无大悯、大通达。
    “大人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探友叙旧,我若称大伯,岂非给人笼络钦差的印象,有伤刘大人和家父的清誉。”李清扬有意忽视了父亲的警告,有些事父亲不便问,就由他代为开口吧,这层窗户纸总得有人捅破。
    李德明神情尴尬,刘璧光却拿捏得恰到好处:“贤侄真不愧李家后人。”
    “刘兄,犬子失礼了。”
    “李家乃诗礼传家,一切尽失,唯独不会缺礼!贤侄,你说是也不是?”刘璧光看着李清扬的双眼。
    “刘大人过誉,清扬惭愧。”
    刘璧光背手起步,朗声说:“但贤侄可懂得君臣之礼?”
    李清扬欲开口,却赫然无语,不得不承认刘璧光到底老辣,早就一眼看出彰华宫案最要命的关节。他看了看父亲。
    刘璧光的坐轿已经等候在大门口,李德明问:“刘兄,向左的路回驿馆,向右往晋南,刘兄是往左还是往右?”霎时,现场静得可以分辨出每个人的呼吸。
    “轿顶朝天,顺天而行罢了,在下告辞,贤弟保重。”
    “刘兄,哪片天?”
    “天无二日,又如何有二天,贤弟啊,你真该保重啦!告辞。”

①豫让:春秋战国间晋人。为晋卿智瑶家臣。晋出公二十二年(公元前453年)赵?韩?魏共灭智氏。豫让用漆涂身,吞炭使哑,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未遂,后为赵襄子所捕。临死时,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见《史记·刺客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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