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之《胭脂》 八、黄金台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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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北疆异常萧瑟,虽不是“胡天八月即飞雪”,却也因美丽而任性的春风死活不愿赏脸,悲断了羌笛,凄枯了杨柳,唤来了比家乡早许多的凛冽。朔风呼啸,漫地衰草,月亮在云层间忽隐忽现,耳边的风声伴着凄厉的狼嚎竟似阵阵鬼哭。
昱相信战死的鬼会哭,因为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为谁而死,又有谁为他们的死而戚戚哀呼。黄土只懂得层层掩埋过往,然后由花草就着土下的不甘茁壮,放眼,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昱站在营门外,借着月光向今日战场方向眺望,不知是在回顾还是预想。皎洁的月光使这张原本就刚毅俊美的年轻脸庞更加玲珑剔透。
“西原王殿下雅兴!”元正尊不知何时出现在昱的背后。
“元将军!”昱在心中暗叹,适才竟未听到丝毫走动的声响,“伤口可好些了?”
“皮糙肉厚的,劳殿下费心了!”元正尊走到昱身旁,“今晚有月,虽不甚清朗,但在这么个夜晚也算独具风姿,很难想象白日的厮杀就在静谧的前方,现在唯一能够昭告它的是……不知殿下看到了没有?”
“什么?”
“前方隐约的白光。”
昱皱眉远眺。
“那是死去的双方将士身上铠甲在月光下的微弱光芒。”
远方忽明忽暗的微光如同鬼火般,在暗夜中挣扎着显示自己的存在。
“就像他们最后的留恋与不甘愿!”昱自认不是多愁善感的诗人,这辈子恐怕也不适宜悲天悯人四个字,此番感慨只是假设若躺在那里的是自己后的结果。
元正尊看着身边少年平静的表情沉沉而笑:“殿下可否听过‘塞上胭脂凝夜紫’?”
“塞上何来胭脂?”
元正尊席地坐下,若有所思地遥望夜空,接着竟边拍打膝上皮甲边低声吟唱起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砰砰的击打声和着男子刚劲低沉的苍凉歌声,在空寂萧瑟的塞北草原上慢慢地,慢慢地浸洇开……
“鲜红的血液一旦离开躯体便会被天地吸走灵气而黯淡成无奈的深紫色。”
“但总不断有人手执玉龙将鲜红抛洒成深紫。可惜的是……”昱转向元正尊,“我不曾拥有这样一座黄金台来供奉元大将军的长枪!”
元正尊一怔,继而放声大笑:“殿下胆识过人,见识非凡,却仍不通透,不过世间通透者又能有几人?!”
……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等过了这狼群出没的北疆断头台,殿下再考虑黄金台吧。”
……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谁又为玉龙死呢?
昱脱下甲胄,坐到昏黄的烛光下,铺展开地图。
“殿下信得过元正尊?”在暗处保卫昱的涉明炀听到了他与元正尊的全部谈话。
“所恨求之不得!”昱说得干脆。
世人又有几个通透?!涉明炀无语。
“涉将军,是否觉得右贤王的胆子太大又太小了?今日且绨以重兵压境却未乘胜追击,何以能害怕紫凌霄援军埋伏一言以蔽之?”昱移近烛台让光芒聚焦到亳堰、吕安的西面,“他似乎有顾虑,使你我侥幸捡回一条命。”
涉明炀捋须点头:“臣下乞听殿下对现今战况有何看法?”
昱站起附手背后:“十月既望,右贤王部两千余人突袭薄州亳堰、吕安一线。五原关两千余众奋起抗击,翟人仍如以往一般小规模进攻。二十四日晨右贤王率部八千余人压境,却依旧以小股部队为前锋扰营。是日正午西原军队到达牧平关,是夜遭不明分子纵火烧营,二十五日西原随牧平关援军前往薄州前线,侧翼突袭右贤王扰营部队。二十七日右贤王始以八千众交战,却未赶尽杀绝,在射姑山前撤回草原深处。右贤王的目的是占有射姑山以北,现今已是最好时机,且绨未一举拿下原因有二:第一,且绨深知射姑山以北已成为紫凌霄的一块鸡肋,只要扰之不绝,紫凌霄权衡之下必弃之,所以不必出重兵;第二,右贤王实力不如左贤王,不久之后可汗之位也将虚位以待强者,若将大部分兵力物力浪费在争夺迟早能够获得的土地上实为不智,况且绨还得保证后方无虞,所以不会出重兵。可实际情况是,且绨却调动了大半兵力来做这不必也不会的事,那势必是我们忽略了某些因素或者错误考虑了某些问题。且绨调来八千余众不怕损兵折将吗?且绨调离两万余众不怕左贤王乘机偷袭吗?他怕,穷寇勿追,所以轻易停止了追杀的步伐,他又不怕,因为我猜……”昱停下脚步,“那位左贤王一定给右贤王服了一剂安神宁气汤,翊稀邪在这场战事中早就登场了!”
涉明炀不禁击掌,他知眼前少年有才,却不知在沙漠中的十七个年头竟锻炼出如此大才!
“殿下认为是哪几味药熬成的汤剂呢?”
“一剂是翊稀邪设计使右贤王且绨安心与紫凌宵相战,从中坐收渔利。”
“臣下却觉得翊稀邪现在不会配这副药。”
“哦?何以见得?”
涉明炀道:“这剂药叫借刀杀人,由此看来翊稀邪应是个迷权恋位、惟利是图,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人以达到自身目的的阴险之辈。殿下可知翊稀邪是如何坐上左贤王王位吗?”
“继之于其父。”
涉明炀抚须:“殿下是否从先王那里听得一些关于前左贤王的事情?”
“父王曾说左贤王勾黎长于韬略,是紫凌宵一大劲敌。”
“勾黎以南进为毕生宏愿,而他之所以如此早退位是为了转移危险期。勾黎有子四人,皆骁勇,翟人尚武,凡事喜用武决,当句犁体衰将去之时,四子必争夺左贤王位,是时汗王乌维亦行将就木,而右贤王却春秋鼎盛,届时便可乘人之危,谋取汗位。”
“提早退位可以震慑诸子,同时可汗健在,他人不敢轻易觊觎汗位。”
“对,既然勾黎以南进为愿,那继位者必定是继承其心愿之人,据传,翊稀邪在四个弟兄中最具禀赋。”说至此,涉明炀停顿了一下,他面前的这个十七岁少年所遭遇的未尝不是如此呢?一旁的昱是绝对猜不到涉明炀此时的停顿是为了什么的,“句犁会指导他的儿子成为下一任汗王,达成那个愿望!现今左贤王拥兵六万,占据肥美的克鲁胡尔沁草原大部,实力雄厚,与之相比,右贤王就显得有些寒酸,是故迫切想要获得一块更好的补给地。于是这里就有一个小小的矛盾……”
“左贤王实力无人可及,必争得汗位。反倒是若右贤王兵败,对迟早接掌汗庭欲与紫凌霄一战的左贤王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可悲的是,紫凌霄的那群‘贤能’们却看不出来,因为在他们的心中只有通过剿灭同姓来维持绝对的唯一的权威这个古老的规律,从这点上看来,自诩礼仪之邦的我们还真不如北方夷狄。”
昱扬眉:“涉将军嘴毒。”
涉明炀苦笑:“殿下竟是为此而来啊。”
“所以我必要过这一关!”
“那第二剂药呢?”
“相信涉将军已然知晓了。”昱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注目一点,“好一出障眼法,竞争对手相互合作又有何奇怪?只要大家的目光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报告西原王殿下,翟人一万余众突袭牧平关,穆将军请殿下前帐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