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把这些姑娘投进黄河里？”
    “因为她们都不是河伯真正的新娘！”
    《史记•滑稽列传》载：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闲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十余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
    
    新上任的邺令复姓西门，单名豹，他明天将前往黄河边观看河伯娶妇的仪式。邺的三老、廷掾们心中总觉不妥，他们来到主持仪式的巫师房前，请求占卜新邺令明日之行的真实目的。
    邺的巫师是位女性，终日蓬发盖面，脸上施以重彩，使人看不分明，大家都叫她大巫妪，纵然从来没人问过她的真实年龄。
    今晚，大巫妪紧闭房门，不再像以往那样，把求占的人召集到屋内火塘前进行占卜。催促了好几次从房中传出一个声音：“明日嫁作河伯妇！”之后便再无声响。短短七字似乎与问题毫不相干，门外的人都知道这是那个姑娘明日必然的命运，何故重复？
    第二日，荼蘪开得纵情，白色的，一茬一茬，送别与迎接的花朵。
    岸边已围站了许多人，案台前的那位少女今天终于着上了平日梦寐以求的衣妆，本应灿若桃李，无奈却是面对最后一抹春风，飘向奔腾急流的飞瓣。
    照例，仪式一开始是大巫妪告神的舞蹈，但今日那舞步好似不同以往，三老、廷掾们的不安愈发增长，难道通神的巫者也畏惧凡间的官令？
    跳给神看的舞步又岂是凡人所能尽悉？！真正看得明白的只有脚下的他而已，只有他能看到摇动中的一丝羞涩。
    西门豹紧盯着舞动的大巫妪，她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油彩与脂粉，这些色彩在她脸上组合成一个个奇特的图腾，人们说那是与神联系的凭借，但西门豹更愿意相信那是人为的借口，使邺这个地方贫瘠荒芜的元凶。
    终于要出嫁了！
    姑娘被放上了出嫁时用的床席，任何表达情感的动作此时都不再具有意义，因为即将面临的只是一个最后的结果。
    “这个姑娘不漂亮！”
    大巫妪停下动作，她的表情产生了一些变化，许久以来从未有过的变化。因为油彩与乱发的遮盖，没人看得出来。
    西门豹走到姑娘与大巫妪之间：“劳烦大巫妪到河伯神那儿去报个信，就说这次的姑娘不俊俏，怕得罪尊神，下次一定送个满意的来！”西门豹挥手，同身后的吏卒一并走上，架起了大巫妪。一旁的乡绅们感到大事不妙。
    这是西门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巫妪，他从先前的观察中得出，这是个七十好几的老女人，但是现在他突然觉得，手中架着的人似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完全相反的存在。西门豹一惊，她在笑？！她竟在笑？？！！如释重负的笑，成全的笑，又好像充满希冀，那不正是新娘的笑吗？没等西门豹回过神，手中的笑脸已然坠入滔滔河水，很快没了踪迹。以后的事便像司马迁记述的那样，但有些情节永远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岸上，人们欢呼雀跃，西门豹为邺除了一大害，带着女儿离乡背井的人家终于又敢踏上故土了。
    脚边，黄河水依旧滚滚，人们现在渐渐开始相信，水只是水而已，所以他们再也无法看到水底下出现的那两个幻动的身影。
    “洛儿，你终于愿意嫁给我了。”一个沉沉的男音。
    长发随着水流在脑后漂动，一漾一漾尽显娇柔，面孔前飘舞的是五彩云烟，那是油彩正在溶解，云烟散尽，显露的是一张白皙姣好的年轻女子的脸旁。她轻笑，娇态毕露：“试练结束了！”
    “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神和人是永远不会在一起的，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男子轻柔抚弄女子的长发。
    “因为你是一个花心的神仙啊！”女子掩嘴又笑，新娘最甜美的笑……
    
    乔影纹撕掉了手里的离婚协议书，在唇上细心地涂抹自己最钟爱的色泽，之后静静坐在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前。门外响起了熟悉的钥匙声，她扬起嘴角……
      河伯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
灵何为兮水中？
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
流澌纷兮将下来。
与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最终，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