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初破下邳城。
    霖憾天素闻许将军英名，欲收于帐下。所以也未听亲兵劝诫，上前亲解其缚。本以为如此真挚就可得许将军的坦诚相待，不料绳缚刚解，那人就猛地出招撂倒左右两名霖兵，抽出其佩刀毫不客气的向霖憾天砍去。
    霖憾天急速后退两步，赤手空拳过了几招，眼见又是一刀砍来，情急之中伸出右臂一挡，手臂吃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反应过来的亲兵制住许向毓，霖憾天按住右臂上的伤口冷冷的盯着那个破口大骂的人：“霖憾天，好你个乱臣贼子！狼子野心！”
    霖憾天不发一言静静的听，脸色却愈发阴沉。周围的气氛冷得如坠冰窖，将士们看见自己主公铁青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逆鳞。
    一时间就只剩下了许向毓的骂声，紧张的气氛直到被一声怒喝打破：“够了！向毓！”
    韩何卿的声音。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感情，多的让霖憾天感到苍凉。霖憾天抬头望了一眼，神色复杂。不发一言，转身回帐。随即有亲兵跟上，唤来了军医。
    牢中，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牢门打开，照入了一道光影。
    “许将军。”韩何卿对牢中之人拱手一拜。
    那人却全似不见，依旧倚在墙边兀自闭目。韩何卿忽然想到了初见霖憾天的情景，只不过今天的自己却换了一个位置。
    “在下韩何卿。”见那人依旧不理，韩何卿声音提高了几分：“护国公韩家三子韩何卿。”
    闻言许向毓一震，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韩何卿目光阴冷：“哪来的竖子也敢冒充韩家之人！”
    似乎意料之中，韩何卿不怒反笑，笑得落寞：“向毓你这脾气一点没变啊。”在许向毓旁边坐下，好似回忆一般神色悲凉接着道：“后院的那株梅树也死了，在韩家被查封的那年冬天就没有再开花……记得你每年都要折梅花的，我说又不是女孩子攀花做什么……呵呵…一想也好多年了…还有核桃酥，你总是要抢最后一块……”
    韩何卿的声音越来越低，似入水无痕，不知是要说给身边的人还是自己。
    “你真的是何卿？”许向毓不可置信的搬过旁边人的肩膀，一字一顿的问。
    “好久不见，向毓哥。”肩膀被捏的生疼，那人下手果然还是没有分寸。
    韩何卿记得第一次见到许向毓，只有四岁。自己跟在身后一声一声叫着的向毓哥也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娃娃。后来十岁的时候，父亲出于对他的保护，他就几乎再没有见过什么外人。再之后就是十三岁的那场浩劫。
    “何卿啊……”许向毓释然的笑了笑，久别重逢本就一件幸事更何况一场意料之外的重逢。身体一动，脚上的铁镣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许向毓一把提起韩何卿的衣襟将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接着就是一拳打在脸上：“韩何卿！想不到世世代代以忠心事主的韩家竟出了你这个乱臣逆子！哈哈！韩家韩家！韩何卿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韩家列祖列宗！”
    许向毓大笑，怒极而笑，笑得凄厉笑得悲怆。
    韩何卿也怒了，列住身上的人一番扭打，最后将其按在墙上通红了一双眼怒吼：“韩家世代忠诚，可最后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你说啊！许向毓！你说啊！”
    撕心裂肺。许向毓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给人搅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只能沉默。剖心沥胆就只换了个家族惨死，韩何卿错了么。
    “你说啊，告诉我啊……许向毓……向毓哥……”再开口，韩何卿的声音变得很轻，轻的好似无助好似迷茫。抵着许向毓的手也颓然无力，最后整个人都附在了许向毓胸口，埋起来了一张脸，接着是极压抑的哭声。
    “何卿……”许向毓将其紧拥入怀，一声轻唤，给的不是安慰，而是依靠。
    记得多少年前，总有一个人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甜甜的叫一声：向毓哥。彼时经年，天真无邪换作了俊美无俦，多少霓裳繁华都做了断壁残垣，凄风苦雨多少年走来，不变的只有那一声向毓哥。
    “曾有人告诉我，韩家世代忠诚的应该是天下苍生，而不是楚王的江山。我韩何卿也不过是追随了真正的明主而已。”
    不知多久之后，韩何卿倚墙坐下，声音有些沙哑，一张绝美的脸上终不见分毫的泪痕。
    他声音低沉的问：“向毓哥，为了这样一个楚国，值么？”
    许向毓忽然觉得心痛，很痛很痛，好似一把利刃狠狠的扎进了心口。值么，他不住的问自己。
    韩家灭门那年，他站在街头远远的望着韩府紧闭的朱门，满眼荒凉。老当益壮的韩将军笑容温婉的韩夫人，还有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叫着向毓哥的小娃娃。三尺白绫下，皆都灰飞烟灭。
    父亲去世那年，他守在病榻旁执起父亲枯瘦的手。一腔热情报国无门，最终在排挤诋毁中抑郁而终。
    都是半生铁马金戈的人，策马扬鞭没有埋骨沙场却纷纷饮恨朝堂。
    许向毓，为了这样一个楚国，你觉得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