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定一。”
    男孩在拥挤的中午放学人潮中回头，依旧那件单薄的外套，和全然没有保护的脸。旁边是叽叽喳喳嬉闹着下学的学生，戴着厚厚的手套，你拍一下头，他拎一下帽子，勾肩搭背成群而过。只那男孩立在那里，一个人。眼中虽不具先前浓烈的防备，但整个人看着依旧不暖。
    韩予大步走近他，握住冰冷的小手，放进大衣口袋。
    男孩暗自扭着劲，没挣脱。
    男孩看着总是那么的冷，让人忍不住想给他温暖，从内到外。
    “怎么不戴送你的围巾。”男人带着他随人潮涌出校门，点头含笑面朝那些跟他打招呼的学生和老师，若无其事的和男孩闲聊，仿佛他们早已相熟。
    男孩僵硬的由着男人牵着手。对于他的问题，慢了半拍才回答。
    “不喜欢。”
    “是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现在去买好不好？”
    “我要回家做饭。”男孩立刻反对。
    “哦。那先回家做饭，吃完饭再去买围巾。”大人坚持。
    “我不要。”
    蓉镇中学前面是条不算很长的街道，两边商家林立，其中以超市和书店居多。这条街道再过去一点是蓉镇镇中心，以服装店和饭店居多。再向外围扩开去就是村庄与田野。男孩的家就在这外围的村庄内，两条腿走过去大概15分钟的路程。
    蓉镇的房子都是独立开来的单栋，户与户之间间隔一米左右，与河岸平行整齐排列。桑定一家的房子夹杂在一排排楼房中间，远远看去更像是依附着某户人家的厨房，甚至作为厨房都不合格。
    韩予远远就看见自己那深灰色的围巾挂在门口的晾衣绳上，光溜溜的一根绳子，就那么一条围巾随风轻舞。
    走到门口，瞥见那窄窄一片围巾，很是慎重的夹了三个木夹子。
    “妈，我回来了。”男孩从他手中抽出一路握着的手，跨进家门。
    男人紧随其后，差点被门槛绊着。
    正是儿子放学的时间，徐绣早早在内屋等着，听到声响，出来正巧见韩予回头看那10公分左右颇有历史的木制门槛。
    “一一？”她转头询问儿子。
    “学校老师。”儿子说着已经消失在灶膛后面了。
    “呀，您过来怎么不打声招呼。看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徐绣的本地话带着很重的异乡口音。
    看面前瘦小的妇女手忙脚乱的样子，韩予隐隐为自己的冒失拜访感到抱歉。“那个，你好。我不是桑定一的老师，只是学校的老师，不，我还在实习。。。。。。”
    “他是学校老师，只是不教我。”
    脚底下是泥土地面，堂屋内一张桌子两张条凳一个灶台，还有就是乱七八糟锈蚀了的务农工具。右边的墙上开了个门，说是门，但是没有门板，估计那边是睡觉的房间。屋子似乎有些历史了，屋顶的木头橼子被油烟熏得黝黑。
    “老师，坐，坐。”徐绣缓缓弯腰，先用手抹了抹凳子，又诜直衣袖使力擦擦。但是几个简单的动作，瘦弱的女人已深喘一口气。
    韩予没有推辞，坐在一旁。
    “不好意思，来得很突然。”来时并没有想太多，不过想着等桑定一吃完饭帮他买条围巾而已。
    男人没有察觉自己简单的想法在母子眼中是多么的不合情理。
    “是不是，我们桑定一在学校？”女人看了眼正在灶头烧火的男孩，轻声试探着。
    “没有，我。。。。。。就是，陪他回来而已。”韩予连忙否认，“桑定一在学校成绩一直很好，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前一句是事实，后一句有些他自己的想当然。
    提起孩子的成绩，女人蜡黄的脸色显出脆弱的笑意，“是啊，咳咳。。。我们家一一，从小成绩就好。。。。。。虽然我跟他爸不识几个字，但这孩子聪明又懂事。这么好的孩子，是我的，这样的想法，真的让我感到很开心。只怪我这病身子，拖累了他们爷俩。。。。。。”
    似是因为突然想起什么，方才的笑意如昙花一现，女人陷入莫名涌出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如果不是我，他爸。。。。。。”
    “妈，吃饭了。”男孩的声音适时响起。
    午饭相当简单，实际上就是热了热昨天的剩饭。
    一碗饭，一碗泛着黄意的青菜，装在粗糙的蓝边白瓷碗内。
    “哎，好的。”女人屈起手指，快速的抹了抹眼角，转头笑应。“一一，帮我把那端过来。”
    “妈。。。。。。”
    女人笑得更温柔“乖，听话。”
    男孩眼睑翻动，闷不啃声的转头向灶台走去。
    韩予这才注意到灶台边放了一个小小的香灰炉，香已燃尽，唯剩厚厚一层灰。
    接过男孩拿过来的香炉，女人用手指拈了些灰粉，洒进自己的饭碗内，虔诚异常“别人告诉我敬过灶王菩萨的香灰，是可以治病的。”
    男人顿时愕然。“危卧病塌，难有无神论者。”是软弱的人们，在祈求天地之神的庇佑啊。
    “老师，你看，也没什么好吃的。”女人喝完香符水，很是不好意思的继续招呼着。
    “我在学校吃过了。”韩予赶紧开口。
    蓉镇中学学校老师中午上下班时间并没有限的太紧。韩予为了避免和下课的学生吃饭冲突，上午第四节没课的话，会先到食堂吃饭。
    “那围巾。。。也是韩老师送的吧？”
    “啊。。。”望着徐绣满是感激的眼神，韩予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应着。
    “这孩子昨天晚上回来，摸着黑就要洗，我想帮他，还不让。”
    “。。。。。。”
    “妈，吃饭吧。”身边的男孩小声说着，似乎是不好意思，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
    “瞧瞧，还不好意思了呢？”徐绣声音里含着笑意，再次伴随着一连串的闷咳。
    许是这小小的戏谑之言，稍缓了饭桌上不尴不尬的场面。
    围巾在男孩的坚持下终究没买成。
    韩予没有过于坚持，牵着他的手，和来时一般回学校。
    彼时初春阳光刚好，均匀的洒在两个人身上，在青石板路面划下高低模糊的暗影，似是即将分离却又很快融合。男人恍惚中，觉得这一幕曾一次次在自己的生活中上演，模糊却清晰。
    男孩一路也很安静，和去时忐忑不安的安静不同，很安定的静着，知道男人不会跟体弱的母亲说出那天的事情而落了一颗心的安定，又因为知道男人没有说出那件事情，对男人又多了一点点信赖的安分。
    短短的小街，春光依旧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