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人已经在御乐院跪了将近半个时辰。
    吴大海之前将我和另三名女官以及刘女史一起带来，准备让月帝亲自定夺，却不想月帝听完他的大概叙述之后，只看了我几人一眼，就不再理睬了。他坐在亭中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静静地看着。微风吹过，只除了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以外，真的是寂静无声。
    身旁的三人早已经怨气滔天，小声地窃窃私语，埋怨我的不是。我听着，火气自是又冒了上来，本是忍不住想要开口教训，却不想刘女史紧拽着我的衣裙，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
    “吴大海，”这时月帝忽然开口道：“寡人看，你真的是越老越没用了。”
    吴大海惊觉月帝的不悦，赶忙下跪念道：“陛下息怒，全是奴才的错，奴才自个儿没用。只是……这当事人正是木女官，而陛下此时又召她抚琴，奴才是怕陛下等得急了啊……”
    月帝撇他一眼，淡淡道：“寡人又没说什么，你急个什么劲。”然后看了我几人一眼：“你们三个，各领二十杖刑责，以示惩戒。至于刘女史，管教下属不当，扣去这个月月俸。”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已经下了惩罚的命令。
    那三人显然是没想到也会受罚，却因着月帝亲自开口不好辩驳什么，只恨着一双眼睛想要将我千刀万剐。而我心里面虽有怒火，却也知道跟先前被拖下去比，这惩罚自是轻松不少，于是也安静接受。只是害得刘女史跟着一起受罚，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我们几人纷纷叩拜，得了下去的令，便转身离开。
    “木女官，”吴大海从后面喊道：“你留下，为陛下抚琴。”
    我心中惆怅，对刘女史淡淡一笑，又转身行了回去。走至月帝面前，心下一想，便道：“回陛下，奴婢今日心境，怕是难以为陛下抚琴了。”
    “放肆！”不等月帝开口，吴大海已然骂道：“一个小小女官，既然如此张狂，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月帝听他如是说，眼神也有些微冷的注视着我。
    我心下一抖，却依旧镇定道：“陛下可知，琴音乃从心生。若是弹琴者心中坦荡、平静如水，奏出的曲子自然是镜花水月、引人遐想。可是奴婢此时心神不定、怨气滋生，就算有心弹琴，却奏不出那意境，白白辜负了那琴和曲儿罢了。”
    “怨气？”他拖长了声音道：“何来的怨气？”
    “自是因着之前的事。”我答道。
    “哦？”他慢慢地说道：“你可是如此宣泄对寡人惩处的不满？”
    “奴婢不敢。”我道：“陛下惩处，自是有您的道理。况且，本就是奴婢打架不对，受此惩罚，也是应当。”
    “既然如此，你这怨气如何而来？”
    我沉沉地磕了一个头：“还望陛下先答应，不会怪罪奴婢。”
    他饶有兴趣地看我一会儿，似是在猜测我会说出什么话来，但见我一副坦然样子，却是猜不出什么，便道：“寡人答应你便是。”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说道：“奴婢以为，陛下虽说平日里忙于朝政，根本顾不了这宫中大大小小的琐碎，但是奴婢心想，陛下不说、不管，不代表您就不知道。宫中多的是老人欺负新人的事情，脾气好的便就忍了，可换来的却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辱，即便有人被逼死，也只能说是自个儿倒霉。”
    “这般污秽不堪，我不信您真的一点都不知晓。”
    “这天下都是您的，自是不用多说。只是，若是连自己家中之事都处理不好，又有何能力处理好天下，治理好国家呢？”
    我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眼睛也从未因着心里紧张而移开视线。只看着面前的他，听着我这大不敬的话，表情慢慢地转到阴沉。而身旁的吴大海，此时也早已经满头冷汗，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眼神阴冷地盯着我，缓缓开口：“你可知，你适才说的每一句话，寡人都可以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死罪？”
    “奴婢自是明白，”我答道：“只是陛下您答应过，不怪罪奴婢。陛下是明君，自然君无戏言。”
    “哼。”他冷笑道：“你自己也说了，这天下都是寡人的，即便寡人处置了你，也没有人敢说个什么。”
    “那么……”我苦笑道：“奴婢真的无话可说了。”
    他眸眼不转，起身行至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我虽低着头，但脖颈上已经布上了细细的汗珠，身子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发抖。
    “知道害怕了？”他突然问了一句。
    我摇头，无奈道：“奴婢不是怕。只是……有些失望。”然后抬头看着他道：“原来今时今日，说真话竟都是错的。”
    他一愣，茶金色眼中光亮闪过，然后淡淡道：“寡人又何时说过，你说错了。”
    我心中一惊，猛地向他望去，却见他嘴角边缘已然带了丝丝笑意。微光散过，竟是让我有些恍惚，这笑容的暖色，好像，似曾相识，似乎在某个记忆的角落里，也见到过这温暖笑意。
    “吴大海，”他转身说道：“传令下去，日后严禁宫中众人拉帮结派，互相欺辱。若是再让寡人知晓，全部杖毙！”话语之间，分明带了严肃。
    “还有，”他又侧头看向我：“单独分一独院给她居住，吩咐各院，不得随意打扰。”
    吴大海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向我，明显的意味不明。他诺诺称是，退了下去。
    如此这般决定，让我觉得真的看不透面前这个人。再次向他望去，却见他已经恢复了冷漠的帝王相。心中苦笑，这帝王之家的人，还真是让人看不透，猜不明。
    “你可还有要说的？”他问道。
    我有些踌躇，却还是开口道：“奴婢只是不明白，您为何……”
    “为何这般决定？”他淡淡地回道，然后将视线投向远处荷花池边，夏风吹过，带起阵阵凉意，而他身上的明黄袍子却也遮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忧凉。
    “其实……”他的声音忽然低落伤感：“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寡人说过这样的话了……”
    我看着那深宫中的黯然无奈，心中也是感慨。
    帝王的这条路上，注定了，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