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谁折了蒹葭,成你一世的无瑕  第四章 生怜瘦减一分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90  更新时间:11-09-27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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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小梨打完盹儿醒了,见身上盖着表哥的褂子,自然十分温暖。她自从摔伤后,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逛久了还很是疲惫,原本只是靠着打盹,这时索性在亭中躺了下来,吹着午后的暖风,听着亭下的涓涓流水,闻着莲花的淡淡清香,这便醉了。

    又是一盹儿,便是明月高悬。小梨渐觉风凉,起了身坐着,见身上不知何时粘满了梨花花瓣,拂也拂不干净,索性罢了。四下望去,园中已然上了灯,水光映着月色,十分开阔明朗。但见亭中摆着案几,案几上文房四宝俱全,想来渌水亭便是容若闲情赋作的优雅之处。

    她抬头望着如眉的残月,叹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她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家乡,想起大学里的室友,还有可敬可爱的老师们,心下十分想念。虽说大学的日子过得不算有趣,但总比在清朝强吧,起码有电视、电脑、手机可以打发时间,可这古人公子小姐的日子真是着实的无趣,不过还好,幸亏大学读的中文系,否则,连古人的书都读不懂,古人的对话都听不懂。嗯,想爸妈小时候逼着我学毛笔字还真有先见之明啊,大学里还是校社团联宣传部部长并无荒废,否则,连毛笔字都写不了了,该如何是好。这每天翻翻竖排繁体超级枯燥乏味的线装书,拿着毛笔随便涂涂画画,在园中百无聊赖地逛逛,逗逗鲤鱼,折折柳条,爬爬假山,唉,这日子还让不让人活啊。

    爸、妈、老大、还有寝室里的宠物小乌龟,你们还好么?我好想你们,你们也想我么?好想回去,可是怎么回去呢?真让人伤神。

    思念之情,使她不由得落下了泪。她迎着风,靠着案几,薄立在小亭中,脑后的伤口隐隐作痛,烦躁忧愁的哀思涌上心头,便情不自禁地提起案上的毛笔,用小隶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久病身轻,更飞花乱扑,拂去犹连。罢催罢遣,命薄谁又同怜?纤纤水榭,惹多情、枕下涓涓。羞诉问、何人偷种,一池心事田田。

    折柳欲添新韵,怕青分两行,只似从前。寒山乍离人雁,愁破云烟。年时旧月,恨从来、不为人圆。还拨捻、频催曲老,为谁弹瘦筝弦?

    ——《汉宫春》

    因病卧床良久,饭食皆罢,不觉身轻如絮。病还未去,恼人的花瓣呵,也来凑趣,拂来拂去总归拂不干净。算了算了,它亦是命薄如我,春尽花谢,谁又来怜惜它呢,想来我们竟是同病相怜。如此清雅的水榭,惹得多情的流水为之停泊,我躺着也能听见他们的涓涓细语,如情话般夜夜都说不完。可是,我又如何开口去询问,是哪个多情的公子,种了一池的菡萏,仿佛心事一般,迎风摇曳,欲与人知,又羞与人知呢?

    闲来折了柳条,想填首新词,却怕泪水如柳儿一般两行垂下,那新填的词呵,却又如从前写的一样,尽是思君念君的字句,下笔情深不自持。人雁南归,穿破愁云,可我比大雁还不如啊,如何归去?看从来明月,人离偏圆,人聚却缺,一切不随人愿。低头弄筝,曲曲都弹老了,连弦都瘦了,你却不知我的心思。

    罢笔,心不能静,只好起身回屋睡下。

    漏断雨续,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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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容若被明珠叫唤,不知何事,只得径直朝大厅走去。

    “阿玛,这么急找我,有何要事么?”容若见着父亲,上前问道。

    “若儿,此事阿玛和额娘原本不与你说的,只是如今见你和榭儿如此要好,却不得不说了。”明珠喝了口茶,立身站在容若面前道。

    “有关表妹?”容若难掩一脸的关切。

    “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在即,你与榭儿却愈走愈近,她现在可是半个皇上的人。一旦选中,便是后妃,你岂可在入宫前与她有所牵连?”明珠严肃道。

    “啊?”容若听闻此话,自是一惊。心想,难怪榭儿初来,额娘与阿玛神情异样,原来是为此事,那么榭儿也是为选秀而来?容若啊容若,枉你自诩聪明,早该想到,婉禛为选秀而来,榭儿亦当如是……你竟对表妹存有非分之心,你啊你……真是罪该万死……

    容若痛苦难当,面上虽有异样,却仍是点头,道:“容若与表妹,只是兄妹间的要好,阿玛不必过虑。容若自当检点行为,苦读诗书,一门心思只为两年后的乡试作备。”

    明珠这下抒怀大喜,见儿子如此出息,想这才是明珠的儿子!他拍了拍容若的肩头,会心一笑,便转身离去。

    容若却失魂落魄,垂头走出大厅,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顿时想起,表妹是否还在渌水亭中酣睡?此时已晚,若真如此,该会着了凉。于是,容若便提步朝亭子走去。

    来至亭中,容若见表妹已然不在,心稍放宽。却见渌水亭中的案上笔墨濡湿,他行至案前,发现宣纸上题着一首小词,甚为讶异,便映着月色举词读之,读罢掩词细嚼,甚觉有味,是闺中手笔。素来听闻表妹有江南女翰林之名,今日见之,大信了一半。正欲欢喜,明珠的话又萦绕在耳,她现在可是半个皇上的人……我不想你和她再有所牵连……

    表妹,这几日相处下来,未曾觉察你有三年之前的心思了,难道你都忘记了么?我们曾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那段光阴,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了?还是,你亦和世人一般,但求富贵荣华,不见拳拳赤心?

    可是,见你词下之风,分明该是个淡泊之人啊。我容若读词未在少数,我敢肯定,你确实还是当初的表妹,你的天真率直,你的聪慧机敏,还有你清静的文辞,是的,你还是那个表妹,我想你头上的伤一时未愈,的确只是暂时忘记罢了。

    为表妹词中哀情所感,容若便不自觉地提笔,在榭儿的词下,用褚河南式笔法步韵了一首:

    拂夜残星,照蛩吟似泣,欲断还连。隔窗风快,折尽晚菊犹怜。当时旧事,恍惊余,清汗流涓。浑更怕,醒时未语,萦思已是田田。

    却道桃人离后,剩诗书懒卷,真个如前?从今惘然殢酒,来去随烟。寒蟾落水,恨西风,吹碎团圆。沾一片,伤心在手,怎堪移柱筝弦!

    ——《汉宫春•;成容若步榭儿韵》

    几许残星拂去了此夜如漆如墨的暗沉,幽茫的星光照得蛩音如泣,断断续续。疾风扫过疏窗,折断了院外的几支晚菊,令人生怜。当时与你相别的噩梦,如今思来,还让人心悸得清汗如泉。我怕啊,梦醒时分,并未来得及与梦中的你说上一句。只徒留满腹的愁怨,田田铺展,好似池中的荷叶,层层叠叠。

    那日,你走了,我整日懒翻诗书,如何能当你未曾出现?又如何还能像未相遇之前那般,一心扑于功课呢。从今以后,我只好沉溺于酒中消愁,人情世故都无心顾虑,任它去罢。月落水塘,只怪那可恨的西风,吹散了水中如盘的明月,不许它一刻团圆。我伸手轻沾,似乎也粘了一片明月愁苦的心思,这沾了愁绪的手啊,如何再为你弹奏出优美的旋律?

    这样寻思着,容若便决定要帮助表妹恢复记忆。他在榻上辗转了一夜,直到四更打过,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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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表哥!你还在睡么?”小梨在容若房外欢快地敲着门,笑道,“表哥啊表哥,从前都是你笑我睡到日头高悬,今天怎么换调换过来了啊,哈哈哈。”

    “是榭儿么?”容若一揉双眼,才觉得睡迟了去,连忙起身整了整衣裳,便去开门。

    “嘿嘿嘿,表哥,是我啦。”容若一看门便见小梨对他扮了个鬼脸。

    “表妹,快进屋坐吧。”容若忙迎了进去,等到小梨落了坐,方才坐下,问道“这么开心?又得了太太奖赏?”

    “不是不是,是榭儿有礼物要送给表哥。嘿嘿。”她笑得神秘。

    “真的?这么神秘,还不快拿出来让表哥也高兴高兴。”容若倍加爱怜地望着她道。

    “嗯!”小梨随即从袖口内抽出一只锦盒,推到了容若面前。

    容若好奇地慢慢打开锦盒,便见两只蝴蝶相继飞出,一白一黄,一大一小,在房内蹁跹起舞,甚是好看。它们扑扇着美丽的翅膀,时而亲密嬉戏,时而疏远自舞,你追我赶,只是两只蝴蝶,却比人间还热闹一般。

    容若看着两只蝴蝶,原本莞尔于表妹的童趣,此时却不自觉地想起梁祝的故事,又联系到昨日阿玛说的话,便又回想起这几日与表妹相处愉快的点点滴滴,再想象着日后一朝入宫,好比天人永隔的刺痛,一时愁不自持,心上一阵闷痛,眉锁成川。

    “表哥表哥,飞走啦飞走啦。你若喜欢看,我每天去给你抓,嘿嘿嘿。”小梨随着两只蝴蝶一阵乱跳,跟着跑出了门外,许久不见回来。

    容若自闭门窗,试图心无旁骛地看书,压抑着想与表妹相见的心思。就这样怔怔地坐了一日,除了汀茗送的茶点,他一日不曾进食。

    罢了罢了,我这又是何苦?我这又是做给谁看?容若一气之下把书本一掷,其实他一字未曾入眼,便起身推窗,却已然到了黄昏。他举目望去,冷香阁旁的梨花不知何时,谢去了大半,只余几簇残蕾,在最顶端的枝桠上随风薄立,颤颤欲落,而那一地的苍白,厚厚一叠沧桑,好不令人惋惜。容若感时伤事,回想儿时与榭儿亲密之景,更是见花易落,见月易缺,遂提笔写下:

    风鬟雨鬓,偏是来无准。倦倚玉阑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

    软风吹遍窗纱,心期便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清平乐》

    难以捉摸的你呵,宛若难以捉摸的风雨,时来时去,没个准期。想那时我们玩倦了一起倚着阑干赏月,话语间总能闻着你鬓间的香气,醉人心脾。东风带走了春季,是谁带走了你?我是多么难以想象,在今后无你相伴的日子里,该是怎样一个光景?也许从此便只能对着零落的梨花,在那令人憔悴的黄昏里,独自伤春伤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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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五月,宫中的树木都褪了花色,枝繁叶茂,绿得煞是可人。

    康熙背着手正在御花园内的石子路上闲走,后头跟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生的眉目明朗,身材匀称。虽微微低首跟在皇上身后,却难以掩盖住他不俗的气度,他有着一双卧蚕之眉,温润中带着书卷之气,眉下描了一对眼眸如漆似墨,内敛中又携着几缕跃动的气息。

    “曹寅,索尼病危,太皇太后有意将首辅大臣之位授予鳌拜,此事你如何看?”康熙问着那位少年。

    “皇上,曹寅不敢随意揣度太皇太后的意思,但依臣浅见,索尼一死,朝中必然掀起一阵动荡,首辅大臣之位,关系社稷福祚,太皇太后的决定必然也是经过千思万虑,授予鳌拜,其实……并无不妥之处……”曹寅深明皇上之意,只是他心里也清楚,皇上虽表面上宣布亲政,实际大权还是掌握在太皇太后和索尼手中,太皇太后一向对鳌拜信任有加,苏克萨哈阴鸷、遏必隆圆滑,鳌拜却有满洲国第一勇士之殊荣,还立过赫赫战功,政绩卓然,只要索尼一死,这首辅大臣之位非鳌拜莫属。只是,我们这位年少气盛的皇上,素怀抱负,一心想早日真正掌握大权,加之鳌拜未当首辅大臣已然三番两次对皇上出言不逊,强制干涉皇上处理朝政,若是真的当坐上了首辅大臣之位,那么皇上手中仅有的那点实权和威望,也将岌岌可危。

    康熙听闻曹寅的话,眉头紧锁,双拳紧握,转过身来,对曹寅道:“那么,你曹寅也甘心事态如是发展?”

    “臣……臣全听皇上安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曹寅连忙跪下,抱拳相向。

    “曹寅,快起来,你的心思朕完全明白。只是,此事办起来有些棘手,朕也不怕你知道,朕亲政不久,手下可信可用之人并不多,唯有你,朕敢全盘托付。”康熙扶起曹寅,拍了拍他的手,不无忧虑地叹道。

    “皇上,承君此诺,必守一生。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曹寅望着康熙,感动得不能自矜,再次拜地。

    “曹寅……”皇上听他如此忠君之诺,亦是十分感动。想自己八岁登基,曹寅一直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遇事敢为人先,有勇有谋,性情内敛刚烈,耿直忠心,更加难得的是满腹诗书,翰墨极通,说是君臣关系,却比亲兄弟还亲。

    皇上若有深意地看了曹寅一眼,会心地微笑,他在曹寅身上,看到了除了宫中争斗、尔虞我诈之外的,家的温暖,手足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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