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狂卷 第十五章 坦诚相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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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一夜,次日清晨的时候刚好出了映湖,进入泷江下游的航道。
离舒楼是越来越远了。
负手立在甲板上,我轻轻呼出一口气,仰面任清冷湿润的晨风拂在脸上。夜空明净,云淡星稀,东方天际才微微泛白。船上十分静谧,只听见水声潺潺,偶有夜鸟贴水而飞的声响划破天地间的一片宁寂。
我一向认为,这种时候其实是适合用来思考的,当然也适合用来发呆,一如我现下这般。
昨天晚上虽然早早将司徒锦岚赶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我却是难得失眠,一夜枯坐。倒不是在想些什么,只是睡不着,便在一室暗沉里静坐,任脑子里一片空茫无物,默默地看着夜色弥漫,水退船行。
都有多久不曾这样彻夜不眠地呆坐着了?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才平白浪费掉一个晚上的睡眠时间,居然还坐得自己全身僵硬,索性跑来甲板上吹风。
这会儿想来,其实有些莫名奇妙。不过算了,就当比平时早起了些罢。
将清心诀默默念了一遍,我轻轻地呼吸吐纳着。这是我每日的习惯了,不过清心诀可不是什么厉害的武功秘籍,那只是一篇能让人宁神静心的心法,是上一世的时候一个神秘莫测的老和尚送我的。
现在想想,我其实已经不记得到底是怎样认识他的了,印象里,那位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的了缘和尚总是行踪难测,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冒出来,笑眯眯地对我说:“阿弥陀佛,小施主,在这里遇到你真巧啊。”
然后他会邀我去喝一杯茶。
了缘好茶,煮的茶也的确是上品,总会溢得满室清香,让我这种在红尘里翻滚的俗人也觉得耳目清新。
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慈悲为怀的了缘会和我这个染了一身血腥的人相交。他每回见我并不宣扬佛法教义善恶因果,更不会说教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只是安然自得的煮一壶茶,和我讨论些食宿天气山水风光这样平常琐碎的事情,然后等喝够了茶,便笑眯眯地宣一声佛号,飘然而去,直到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是有些喜欢那个笑起来眼睛眯得只有一条缝的和尚的,不管他来意如何,每回和他待上一会儿,我总能得到些宁静清明,觉得再也过不去的那些坎,竟也就慢慢挨过去了。
清心诀是了缘和尚在我觉得人生最艰难的那一年送我的。那回他难得摇着头叹了好几回气,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身上杀气太盛,不妙啊不妙。”然后他将清心诀默了一篇给我,只叫我每日念上三四遍,便可宁神静心。
倒也是很有用的,只是到了后来,宁神静心也救不得我,空辜负了和尚的一片良苦用心。及至这一世,有了武功内力这些玄妙的东西,我便把清心诀当作内功来修炼,虽然它本身仍然只有宁神静心的作用,却能极好地提高其他方面的修为,往往事半功倍,让我得了不少方便。
真气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我觉察到有轻微的脚步声正朝着这边靠近,于是敛神收了气息,转身就见一人正从船舱里出来。借着微明的天光,我看清那人竟是北堂黛。
北堂黛看见我脸上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旋即朝我点头微微一笑,道:“李兄早。”
我亦朝他点头,“唐兄早。”
然后是各自沉默,北堂黛静静地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我静静地看着面带浅笑的他。
北堂黛的容貌在这一行人中并不十分出色,眉清目秀,最多也只算得中上之姿,但他的笑容是十分好看的,清爽干净,沉静温柔,又有些淡淡的疏离。
不过我有些好奇,据清觉的消息,司徒锦岚他们这次出行并没有遮掩容貌,所以我见到的都是他们的真面目,只是北堂黛分明是易过容的,这一点我在酒楼时就发现了。
倒不是北堂黛的易容术不够高明,以我看来,那也是极精细完美的了,否则也不可能骗得过所有人,尤其在那个处处充满阴谋算计的皇宫之中。只是实践多年,我的易容术虽不敢说独步天下,也能算得炉火纯青了,多注意一下,要发现破绽并不难。
兀自想着,北堂黛忽然转过头来看我,“李兄一直看着在下,是在下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我干咳一声,“是在下失礼了。”说起来,跟这些人讲话一口一个“在下”真是累人。
又听北堂黛问:“李兄觉得,这江山如何?”
我有些莫名奇妙,下意识便道:“如画如卷,自然是极好的。”反正比起另一个时空里污染严重、人工雕琢的痕迹太多的环境,我的确是喜欢的。当然我所说的江山,只是纯粹的山水风光而已。
北堂黛看着远处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我看着也觉得好,却也只是仅此而已了。”
我觉察出他语气里浅淡的疲惫和漠然,却不确定他几近低喃的“仅此而已”指的是什么,于是闭口不言。他是皇家子弟,更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跟我说什么江山天下的,原来就不太妥当。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北堂黛忽然问:“李兄相信命运吗?”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北堂黛应该不是那种喜欢随意说话的人,昨天他跟我说的话可统共不到五句,可是一大早的怎么尽问我些奇怪的问题?
北堂黛大概也没真想要我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以前是不信的,我只信自己,总以为命运这种东西,全是要自己牢牢抓在手中的,可是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住。后来信了,于是不争不抢,却总觉得一直在被上天作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信命了。”
我无语。又不是要研究哲学,信不信命运这种问题,谁能说个清楚呢?不过看他一脸茫然苦闷的样子,想到他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又从小看着深宫倾轧,便不由有些心软,于是想了想道:“命运什么的,信不信全由自己,随心便好。”
北堂黛闻言却笑起来,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李兄是这样想的吗?那么现在我的心告诉我,眼前有一人不容错过,不知李兄是否肯赏脸与在下做个朋友?”
这话语气意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这人原来和司徒锦岚果然是一路的么?竟然都给我来这套。我斜眼看他,“就因为我说的那句话?”
北堂黛还是笑,不过眼神倒是十分认真,“并不全是——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命运了,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是相似的,在你身上我隐约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靠近你,然后,是你说要一切随心的。我只是想顺了自己的心意,再信一次命运而已。”
原来他也有那种感觉。且不管它是不是命运,我倒觉得挺神奇的,于是勾了勾唇角等待他的下文。
“所以?”
“我叫北堂黛,幸会。”
这是要坦诚相交么?我没有做出惊讶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云澜二皇子?”
北堂黛回我一个温和的微笑,然后轻轻摇头,“要与你相交的仅仅只是我这个人而已,无关身份,甚至也可以无关姓名,叫唐代亦或是北堂黛,我希望对你而言我都是一样的。而我告诉你我叫北堂黛,是因为我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是以这个名字存在的。”
他既然这样说,我也不想再去揣测这一番话到底含了几分真心,便如他那般,就当是信一次命运缘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