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站在高楼处，冷眼看着地上翻飞的血色剑光，眼底深处隐着一层厚厚的薄冰，袖中缓缓磨砂着大拇指上的碧色扳指，光影的界限里周身的轮廓沉重晦涩不清。
    小楼里众人武艺虽高，但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车轮战下来，刀光剑影，疲态难支，渐渐落了下乘。
    官兵好像洪水般无止境涌进水乡小榭，这是场战争，一面倒的战争。
    云层很厚，看不见太阳，大风呼呼吹起，在天际云卷云舒，覆盖大地。
    这时几缕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落到了玄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面目清俊，高华之极，在乌黑昏浊的天色里仿佛降于凡尘的神佛，高不可攀，难以触及。
    玄烨闭了眼睛，负手抬头。乌黑的发丝随风飞舞，雪白的脖颈修长白皙，袍袖猎猎作响，他想到了暗处隐着的狙击队，想到了韦小宝决绝的眼神，想到了昔日的情谊。
    一百五十人，一百五十把火枪，每人十颗子弹，一千五百发。
    不管多高的武功，不管多深的计谋，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永远都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江湖，也是王朝，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玄烨依然白衣若雪，不惊不怒，静若处子。楼下杀意沸腾，血溅成霜。
    古人云：布衣之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但到底还是比不得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这些反清复明之辈，其实从未被放入眼里。
    但听得方怡一声惊呼“小宝！”，凄厉无比，撕心裂肺，玄烨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深邃的视线看着楼下韦小宝肩背流血，狼狈跌入地下，就在此时官兵的刀剑已至，他竟似毫无防御之力，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玄烨身体微微一动，就看到陈近南一剑挑开利刃，将韦小宝护入怀中，浑然不顾自己的模样。心上不由冷了下去，刚刚担忧的心又一次被冰雪覆盖，面容冷肃，眼里凝着万年寒冰，徐徐抬起左手。
    韦小宝似乎有所感应，忽然抬起头来，含着疼痛的眼睛与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视线碰在一起，怔愣之下，一箭袭来，速度极快，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只来得及将陈近南推开，他自己却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痛苦的声音，眼里心里却只有那清俊难言，绝世无双的男子。
    玄烨左手持弓，长身玉立，左脚踏着白色暗龙纹锦靴踩在矮栏上，宽大的广袖带着放箭过后起伏不定的波浪纹，修长的手指莹白如玉微微曲起，银白的弓身与雪衣一色，弓弦振振发颤。他面无表情，眸色深沉，头顶上巨大的风撕裂云层，纵横阡陌，相触即离，来来往往，风云变幻。
    韦小宝眼也不眨地看着遥远站在天际的玄烨，看他白衣若雪，看他眼如深潭，看他忽地咬了嘴唇。殷红的血丝滑了下来，韦小宝心里一痛，恨不得一死来洗清自己的罪孽，只求玄烨宽恕，不要为了他弄伤自己。
    太不值得。
    利箭紧紧贴着韦小宝颈项滑过，虽然未曾碰到肌肤，但箭身包裹着的确是十足的杀气，冰凉刺骨，凉薄锐利，划下了血痕，立刻流出了鲜血。锐利的箭镞没地三尺，穿透厚厚的青石板，余势未歇，泛着漆黑冰冷的光芒。
    四下为这一箭震慑，它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莫测，如此骇人，这才发现楼顶有人，皆抬头去看。
    玄烨积威已久，王进宝条件反射地立刻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下，清兵也一个个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洪亮，响彻宇内。
    天地会众人紧紧向韦小宝靠拢，将他围在中央，战斗僵持下来，尽抬头看高高站在楼台上的满清皇帝，康熙。他们这些人反清复明了这么多年，闹得风风雨雨，都说鞑子皇帝怎样残暴不堪，但说到底除了韦小宝天地会没有人真正见过这年轻皇帝是什么模样。是以此番骤然初见，天威高洁，声势浩大，心神俱震，乃至久久惊愕失语。
    陈近南看着韦小宝怔怔盯着皇帝发呆的面孔，近乎涩然的握紧了手中韦小宝的手，心里只道：这般人物，原来如此。
    玄烨手持银弓，白衣飘然，发如黑夜，血色已被拭去。虽气态威仪无比，令人不敢仰视，但说是帝王，此刻却更像一个谪仙，目光漠然，表情萧索，说不出的沧桑淡漠，看着他们就像只是刍狗，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影子。
    这是何等的傲慢。
    他右手一挥，官兵立时如潮水般退去，整个小院空旷起来，只有四周的守卫仍然包围。玄烨深深地看了眼受伤颇重的韦小宝，拂袖转身，毅然决然。
    不消片刻，清兵皆尽退去，不留一人。明明刚才还生死难料，现在却安静沉重的听得见呼吸的声音，一切不可思议的就像一场梦境。
    只是地上血色凝重蔓延，空气里消不尽的血腥气，昭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