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于朝天！
    竟然还能听见这个名字……
    我表情有些扭曲，那是我每天也无做噩梦时都会出现的名字。是这个人让我从还没懂事之前就先学会了恐惧。
    那些年无论白天夜晚只能被关在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空间，每天只能从扩音器听见“人”的声音，只能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只能回答他中意的答案，一个不顺心，就会被淹没在水底，直至快失去呼吸才被提出来。
    身上满是乱七八糟的仪器，有时候会被电击，让自己痛得只能把拳头塞在嘴里。呼救也没有用，求饶也没有用，反正没有人会理会，还不如省些力气撑住，别死得太快。
    于景微微苦笑，“看来你还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
    我竭尽所能把自己最冰冷的表情摆出来，却发现紧抿着的嘴唇一直在颤抖。
    “我很抱歉，自己的父亲对你做出这种事。”他放下病历，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下意识往另一边躲。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也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吧？本来你已经活不过三十岁了，还那么乱来，刚醒过来就勉强自己外出，这么下去你知道后果吗？”
    心有刹那冰凉，我冷漠的表情再也装不下去，“那又有什么办法，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或许是我声音里的悲哀太过明显，于景表情闪过黯然，“我很抱歉。”
    我咬牙扭开头，痛苦地捂着脸。
    “……是先生要我过来照顾你的。”于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先生”是下属楚家的人对楚孝凉的尊称。
    我手一僵，失态地拔高声线对着于景吼，“你告诉他了？！”
    于景摇头，“不，但这并不代表他以后会不知道，你的情况会慢慢恶化，他……”
    “等到那时候我会离开，离得远远的，他们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我强硬地截断他的话，“你必须给我承诺，向我发誓，你不会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于景明显很为难，我却顾不得那么多，“于景，你不能不答应我，这是你们欠我的，是你们把我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这是我有生以来用的最大的音量，我甚至能感觉到喉咙疼痛的嘶吼。
    于景看着我，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我不依不饶，几近神经质，“于景，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子……”
    他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我只能允诺你，我不会主动向他们提及这件事。”
    这样就够了。小叔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只要等他们走了，只要我是自然死亡，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真相……
    “这样就够了……”
    一时无语，于景似乎不想再做停留，“那么，我也先走了，你要安分点，在我允许之前，不能再出门了。”
    我点头，疲惫地闭上眼。耳边又响起脚步声，这次却是渐行渐远。
    ……
    ……
    “……”我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泛着异常的灰色，指甲底部却渲染着一圈暗红，任谁见了也知道不正常，可惜现在美甲的人越来越多，倒是有些粗心的，把这当做是美甲的效果。
    活不过……三十岁了啊……那至多还有五年，可是这么一次枪伤，或许还有四年？三年？还是……明天就会死去呢？
    宁清晓走进来，看看我脸色，皱眉，“怎么了，身体情况很不好？”
    我迷糊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遇到事情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可此时，我却想跟宁清晓说些什么，“宁主……清晓，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我小叔跟弟弟放心，然后离开呢？”
    宁清晓一愣，“怎么，他们回来照顾你你不开心？不是已经七年没见，要是彼此之间有什么心结就趁着这个机会大家说开了不是很好？”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可是只是一时欢愉，我这种行将就木的人，身边毫无牵挂才是最好的结果，于是我摇摇头，“不是的，我已经，没事了。小叔跟楚钦都是有自己事业的人，他们长时间留在这里也不好，再说……”
    再说，无论那个于景说得多么诚恳，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孩子，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呢？要是自己的情况被知道了，才真的是累人累己。
    “你这种理由我接受不了，事业固然重要，难道还能比自己的亲人还要重要？”宁清晓满脸不赞同，“你就安心养伤，这种事情就不要再想了，要是不妥，我看你那两个亲人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你倒不如让他们去考虑。”
    我拼命摇头，泪水终于不受抑制地滑落。
    没有人明白，我活到现在是多么的艰难，我多希望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能够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慢慢消耗。我一点也不渴望亲情，不渴望所有在我计划之外的所有情感。
    就这么默默离开不行么？让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行么？为什么回来呢？
    ……明明是你们先不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