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洞中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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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万古归宏,天地顿出的远古。
宛如银色巨龙般盘旋于漆黑夜空的银河。
仰望,似乎是唯一对它的信仰。
***
在水流的击响声中,层峦的好像古代绢帛画中出现的山峦之间升起了淡薄宛如轻纱一般的水雾。
这些薄如蝉翼,交织在一起却又迷了人眼的水色,在日光的静静俯视之下,向着并不遥远的天际聚集。
不一会儿,原本蔚蓝如洗的碧空之上出现了层层的云朵。
高大或者轻薄。这些遥远天边的云,相互之间进行着吞并、侵蚀,最终越聚越大。
当那象征着单薄的无以复加的白色,再也承受不住自身深处水滴的重量的时,这原本便来自山间的水汽将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归大山如衣的怀抱。
那些击打在翠绿枝叶上的水滴,淋淋沥沥的声响最终变成自然界难得听得到的交响乐。而翠绿如碧的群峰间将在这样的声响中再度升起微薄却厚重的水汽。
自然界的水,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安静而平稳的进行着一天之内必不可少的循环。
但是这对于在外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叶善好不容易在泥泞的小路边发现了一棵足够高大,足够让他躲避这场不大不小的降雨的大树。他有些急匆匆的跑到树下。发现虽然夏季浓密的树枝可能并不能完全阻挡这突然而至的大雨的袭击,但是相对于外面来说,已经足够干爽了。
而且就在不远的东边,叶善已经看到渐渐露出阳光的乌云一脚——那灿烂的金色将漆黑的云朵镶上了一道过于华丽的金边。
叶善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来缓一口气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惨状,虽然有一只鞋陷在泥地里拔不出来而最终惨遭他的遗弃,但是好歹其他的地方还算干爽。叶善颇为满意的轻叹一声,然后从身后的背包中又拿出一副干净的草鞋换上,打算等雨停了再继续赶路。
反正离镇子也不是很远了。他这么想着。
就在他刚刚换好一只鞋的时候,不经意的抬头,看见远处缓缓的,似乎走来一个行人。
他愣了愣,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是那行人的脚步在这样的雨声中显得太过悠闲了。
也许是想要来这雨中散步的人吧。叶善并不想给自己太多的猜测,他笑了笑低下头去给另一只脚上穿鞋——虽然,他没有看清楚那行人是否有打伞。
脚板上粘着的泥巴叫叶善废了一番周折才将鞋穿好。当他满意的将这一只脚也放到地上的时候,抬头一看,发现那个行人已经走到了离他很近的一个距离了。
是个女人啊!
叶善先是一愣。
身上穿着长长的深色风衣,背着一个木质的旅行箱。有着深色却诧异的发着蓝色光芒的长发,还有一双深蓝的眼。
是……是异乡人?叶善愣了愣。
但是这女人显然并没有理会树下的叶善,她只是低着头自顾自的赶路。也不知道是这泥地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本来就想走的悠闲,她走的很慢,却并不显得艰难。
叶善就这么呆愣的看着这个女人从自己身边走过。
“喂!你!”当这个女人走出去了不多远的地方之后,叶善脱下自己的衣服追了上去。
这个时候的雨已经小了很多。
这女人显然是知道叶善在叫自己的,她停了一停,就在瞬间,叶善将自己的衣服罩在女人的头上。
她一愣,显然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要对自己做什么。
叶善憨厚的一笑。
“总不能看着小姐一个人在雨里面淋着吧。我这衣服也不能起到什么防水的效果,但是现在雨小了,前面也就是镇子了,我想怎么着……”
叶善的话还没说完,这女人忽的就将罩在自己头上的衣服扯下来,团成一团又推回叶善的怀里。
“多管闲事。”
她冷冷的说一声,声音却是略带的沙哑,好像久未经过润泽的干哑声带发出的声音。
叶善被她这一推,愣了。
那被日光勾勒的乌云末尾扫过他伫立的头顶,整个世界瞬间由不明亮的灰色变得一片灿烂。虽然还有不时的几滴雨水滴落下来,但是天空放晴的事实已经不容改变。叶善抱着那女子推回来的衣服站了好久,直到那女子的身影在视线中化为一点模糊的深色,才回过神一般,对于自己确实有点多管闲事的举动憨憨笑了两声,从树下拿起行装,便继续上路了。
***
走到镇子里的时候,邻家五岁的小丫头沿着路边用石块堆积的篱笆矮墙一边蹦蹦跳跳的跑到他面前,一边用甜软的声音一声声的喊着善哥哥,善哥哥的。
叶善的为人镇子里的人也都清楚,憨厚老实有时又有些木讷,要是骗他起来,是很好做的事情。但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叶善虽然人已经二十好几,却给跟镇子里的孩子们玩的开。
叶善每次从镇子外面回来,也总能呆会一两件让孩子们高兴的小东西来。因此孩子们也总是很期望他每次出去能早点回来。
叶善看这丫头在矮墙上的脚步都不稳了,生怕她摔下来,一把将她从墙上抱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刚下了雨的原因吧,镇子里都没什么人。
“善哥哥,善哥哥,那边来了一个能治好大家腿病的大姐姐,你快去看看,能不能治好姗姐姐的病。”
这小丫头一被他放回地上,便迫不及待的拉着他的衣角想要带他去。
原来是来了外面的医生吗?
叶善终究是扭不过,还是跟着她去了。
***
“成年个体的‘汀蛾’有些时候会趁着夜色飞到动物身上来产卵。孵化出来的幼年个体就以这个动物为食。虽然‘汀蛾’幼年个体的食量不大,但是依旧会对动物造成一定量的伤害。”
叶善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进去的时候,看着一个白发的女人在背对着他给患者的腿部上药。
虽然看不见相貌,但是这个声音却有点让他在意。
四周观的乡亲们都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的看她往刚刚在患者膝盖部位拉开的小伤口中倒一种黑色的药膏。
最后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只见黑色的药膏渗透到皮肤之下,而小小的伤口中摒除一团淡绿色的烟雾。这个小小的伤口,也很快的愈合了。
叶善虽然没有见过前面发生的事情,但是从人们的唏嘘声中,他明白这个人的腿病算是治好了。
“请问,医生……这个‘汀蛾’……是一种昆虫吗?”叶善身旁有人好奇的发问。这女子将垂下来的几缕长发别到耳后,随后转过身来。
叶善便能仔仔细细的看一看这一张脸了。
“不对。它确实有着一个昆虫的名字,而且就算它的成年个体和幼年个体都与昆虫的形态很像,但是它是一种‘灵’。”
似乎有人还想再问一下这个“灵”是什么含义来,但是叶善的一声惊呼显然更好的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啊啊啊!!!你……你…………你!!!!”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更好的表示自己的不安和诧异,他只能略带惊恐又略带惊讶的对这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指责又似乎好像要揭发某个真相一般。但是叶善的话卡在嘴里却半天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子便是他在回来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子啊!
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发色黑中带蓝,叫叶善看着诧异。而现在这样,比雪还要白的发色,更叫叶善忽的从内心低下生出了一种恐惧。
他只能一味的比划,却说不出整句。那一声声的呼唤,最后就落在她冰冷的好像极北深渊的海水的眼睛中。
【二】
“为……为什么你刚才的头发……啊,忽然就变成白色了?”
他没想到这女人能这样爽快的答应来给他的姐姐——也就是叶姗来看病。但是路上所见的情况与眼前的事实不相符,令他的心中很是不安。
女人走在前面,步子稍微停了停。
“鱼离开了水,难道不会干涸吗?”她并没有回头看他。
叶善虽然不能理解这一句话之中的含义,但是随后女子又开口询问了起来。
“你姐姐,得了什么样的病?跟这些人不一样吗?”
这样的询问,似乎触及到了叶善内心深处的某个软弱,他做作的跺了跺脚,眉头也锁了一下。
“那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吧……那个时候母亲刚刚去世。”他小跑了两步跟上女人的脚步,女人略略回头看了看他。
“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死去的老人要葬在那边的山洞中——”他说着,伸手指向位于东方的一座大山。但是也许是因为现在所处地势的原因,山峰对房屋挡住了,女人并没有看见什么。
“我那个时候正好在外面,便是姐姐去为母亲安的葬。本来这也不是什么非常特别的事情,我虽然有接到书信,心中虽然悲伤,却觉得姐姐一定能做好这件事。但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姐姐只能坐在漆黑的不能见光的房间中,两条腿上……”他犹豫了,咬了咬嘴唇。
“大家说,安葬的那一天晚上,姐姐一直在山洞中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回来,大家很着急,就去山上找她,结果发现姐姐昏迷在山洞中了。大家很担心,救回来的时候,姐姐却已经……”
看来是怎么说也绕不过去的一点。女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他不再作答,而是忽的比女人快走了几步。在前方一个门前停了下来,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
这就是到了吧。女人抬头看了看,大概猜得出这应该是仓库。
铜锁被打开的声音很清脆,看来是总有人来光顾这里。也是,毕竟这里面锁着一个人啊。
叶善很轻松的就推开了房门,门的百合部位也并没有发出太过难听的声音。
“姐姐,我进来了。”叶善对这房间的更深处喊了一句。不多时,便听到里面有人轻轻的回应。他便转头招呼女人快点进来,随后从里面,又锁上了房门。
刚开始对于光感的短暂不适应之后,能较为清楚的看清仓库中的布局。叶善轻车熟路的带着女人向着更深的地方前进。
“带谁来了?是你的女朋友吗?”深处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开玩笑的语调。叶善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热。
“别,别开玩笑了姐姐。是医生啊!把村子里很多人的腿病都治好了!肯定也能治好姐姐的!”虽然叶善的言辞自信满满,但是女人却听到了姐姐那一声绝望而又不能确定的“是吗?”她斜眼看了看叶善,没发现这个人脸上有什么其他的表情。
从一个被拆掉的房门中进入另一个房间的时候,女人看见姐姐叶姗坐在靠床的一张椅子上。
叶善跑过去,将椅子挪了挪位置。
是个长得挺不错的女的啊,要不是这个病,应该能嫁个好人家吧。女人这么想,将背着的箱子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了。
“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腿?”看着叶姗穿着厚实的长裤,女人蹲下去,想要了解更多。叶姗虽然犹豫,却还是默许了女人的动作。
裤子因为很肥大的关系,所以一层一层的卷起来并不是很费力。当将两只裤腿都卷到了膝盖的高度的时候,女人清楚的看到了两条小腿上的状况。
稍稍的,她有些吃惊。
因为这四周黑暗的关系,所以让这腿上的状况显得更加清晰。叶姗的这两条小腿上,居然密密麻麻布满了好像星辰一般闪烁的光点。
女人眯了眯眼睛,凑近了更加仔细的观察的时候,能发现这些小光点是在以缓慢的步子来移动的。虽然她清楚这样做有些鲁莽,但是她还是伸出手指,轻轻的碰了碰这些光点。
没有看到它们存在过激的变化。
女人吐出一口气,随后从随行的木箱中拿出小小的镊子,消毒药水和玻璃瓶。
姐弟两个虽然不清楚她要做些什么,但是依旧大气不敢出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每一个光点都会有对应的一个突起啊。女人用镊子夹住了其中一个光点,随后猛地将它从叶姗的腿上抽了出来。
叶姗并没有变现出太过痛苦的神色,只是由于惊讶和必须的生理反应,小腿略略的发抖。
女人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光点连带抽出来的东西塞到一个玻璃瓶中,用软木塞严密的封好。随后用消毒水简单的擦拭了一下叶姗的伤口。
随后她拿起玻璃瓶仔细的观察里面的东西。
显然姐弟两个还看不明白她的举动的,女人的一系列举动在他们看来略显古怪。
似乎知道了答案,女人笑一笑,随后站起来,将这个小玻璃瓶在姐弟两个人的眼前晃了晃。
“‘灵’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普通人看见的东西啊。不过你们应该能看到这些光点吧,这里面,是一只叫做‘未央’的灵。”
***
“喜欢生活在潮湿而黑暗的洞穴顶部,靠着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和更小的‘灵’来生存。有光点的这一端是它们的尾部,他们就像是一根线一样,粘在洞穴的顶部。”
“其实它们是很怕阳光的东西,只要见到了哪怕一丁点阳光,都会快速死亡。”女人说到这里,便在床上坐下来。
“但是入侵到人类的身体中还是不常听说的。不过有据说,它还喜欢以腐肉为食。恐怕,那个被你们作为埋葬祖先的山洞中,聚集了很多这样的东西吧。”女人将玻璃瓶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她清晰的看见里面的细小生物似乎摆出了一副了并不太高兴的架势。
好像记忆的曲线婉转而不明朗,叶姗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画面让她不安的皱眉起来。
“小的时候,母亲会带着我们去村子外面仰望星空。我还记得,那一条好像龙一样的银河在自己的头顶呼啸而过。岁岁如此。”叶姗说着,抓了抓膝盖上的裤子。
“但是后来,便再也看不到这样的银河了。善也长大了,经常不在身边。虽然每次都能呆会足够一家生计的钱财,但是相聚的日子也是少的。就这样,母亲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起来。虽然有足够的资金去请求医生,但是依旧没有办法治好母亲的病。母亲也似乎已经知道将要终老,便要带着我去村外再看看那条银河。”
“但是,已经看不到了啊……我到现在还记得,母亲悲伤的说‘真希望回到那个时候去’……”叶姗的眼泪开始一点一滴的打湿在衣衫上。她身后的叶善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低下头。
“所以就把栖息在洞顶的这些‘未央’发出的光火,看成了银河吗?”女人的眼睛中不带任何怜悯的神色,她只是平静的看着姐弟两人。但是他们谁都不再说话。女人叹一口气,从木箱中又拿出另外的一些东西。
“虽然‘未央’可能是把你当成食物了,但是活在活的生物体内,不管是‘未央’自己还是受害者,都不是一件很好受的事情啊。”她说着,手上拿着的一张纸上,已经燃起了冷冷的焰火。
“那个完整的家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就像已经不能再看到的银河一样。所以,把这些东西去除掉,赶快开始新的生活吧。如果想要再拥有完整的家庭,现在靠自己的努力还来得及。”她说着,一边将一种深绿色的药膏涂在叶姗腿上的光点上,一边将这冷火逼近。对于人类并没有感觉到灼热的温度却融化了药膏,也将身体中的生物一点一点的逼了出来。
虽然,那药膏融化的味道并不是很好闻。
***
山洞的洞口一片漆黑。
因为温差而升起的薄雾中,隐隐约约能看见堆积在里面的棺材。
女人并没有将目光在棺材上停留太久,她抬眼,看了看那个洞顶。
漆黑的岩石上,遍布着细小而闪烁的光亮。一点点汇集而成——
好像夜空中消逝已久的银河。
她稍微的笑了笑,随后将肩上的木箱再背稳当了点。
下一个地方会是哪里呢?对于她的心中,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