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你说这样好吗？”坐在从医院回家的车上，贾培不安地问程灵灵。
    自从秦斐然辞职后，贾培在公司受人排挤，干脆辞职在家做全职太太。程灵灵最近新傍上个有钱的男朋友，预备结婚，也辞了职供闲。
    程灵灵的男朋友在前面开车，冷笑几声。坚持要拿掉孩子的是她，全部人轮流劝不管用；完事后问题最多的还是她，犹豫反复，心事重重。
    “你都把孩子打掉了，就是不好，还能怎么样？”程灵灵撇着嘴，语气比较冲，自己也发现了。“算了，”她安慰贾培，“打了就打了，反正还能再怀上。”
    贾培低下头不吭声。
    程灵灵一贯粗神经，也是必需对自己的好朋友了如指掌，明明白白告诉她：“我知道你是因为还喜欢着任冉，一下子要生下徐嘉因的孩子，心里不能接受。但是你毕竟已经嫁给了徐嘉因，他也是真心对你好，就应该把任冉忘了，好好和徐嘉因过日子！”
    跑车停在贾培和徐嘉因住的小区外。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程灵灵问她。徐嘉因对这个孩子喜欢得不得了，以贾培的性子，很难开口对他坦白。
    “不用了。”贾培把她推回车内，知道程灵灵的男朋友对自己很不满，害怕影响到他和程灵灵的感情，“嘉因……对我很好。”
    “那行。”程灵灵在男朋友频频暗示下坐回车座上，“我们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贾培摇手送她离开，“不会有事。”
    程灵灵但愿如此。
    徐嘉因炒了蒜苔炒肉。能做好这道菜不容易，况且他是个新手。主要是贾培爱吃。
    “回来了？”徐嘉因把米饭盛好，放上餐桌。从知道贾培怀孕后，他的老母亲就念叨着要来照顾孕妇，贾培对她的势利看不惯，所以徐嘉因没有同意让她来。
    “嗯。”贾培坐下，徐嘉因又端上烤鸭，都是卷好了的，整整齐齐码在盘内。
    “嘉因，”贾培叫他，徐嘉因放下手边的活听她将，“我去了医院。”
    “嗯。”徐嘉因弄完杂活，坐下来吃饭，“做检查吗？医生怎么说？”
    “我……”贾培欲言又止，徐嘉因也发现了她脸色有点差。
    “没关系，”他握住她的手，有不幸他们共同承担，“说出来吧。”
    贾培更说不出口：“我……”
    “贾培？”
    “我把孩子打掉了。”贾培狠心飞快地说出来，不看徐嘉因。
    徐嘉因僵住了，慢慢抽回手，端起碗吃饭：“好了，贾培，别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贾培说，紧握着拳头。
    徐嘉因嚼着白米饭，如同嚼蜡：“要是医生说这个孩子有点问题，不适合生下来，或者生孩子对你的身体有危害，确实应该拿掉。”
    “不是，”贾培摇头，低下头，告诉他，“是我，不太想生下来。”
    徐嘉因笑笑：“好了，不要内疚了。你有你的理由。”他放下碗筷，离开餐桌，“我去洗衣服。”
    “任烨，你到底是在乎我哪一点呢？”生病初期，秦瑞淞问任烨。
    他回答，长相好看。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好看了，比我年轻漂亮的有很多很多，她们也愿意跟着你。”
    任烨让她别想那么多有的没有的，他就是爱上她了，就是她了，无论是年轻美丽还是油尽灯枯的时候。
    “我想见斐然。”病床上，她艰难地一字一字告诉他。
    任烨马上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去找秦斐然。
    为什么她不来，为什么要恨到这种程度。
    秦斐然带着任峻辰和艾斯在江边散步，任烨顺着王姐的指示找到他们，迎上去，直接鞠上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躬。
    “爸！”秦斐然赶忙去扶他，“你干嘛呢？！”
    任烨面对她，不再有亲切的感觉，腰弯下四十五度，恳切的请求：“拜托你，去见一见瑞淞，哪怕只有几秒钟。让她再看你一眼。只有一眼就好。”
    秦斐然的脸冰冷下来，让艾斯扶起他，自己退到后面，护在任峻辰前面。“爸，对不起。如果只是见一面，我认为您完全可以把我的照片拿给她。”
    任烨被她气得浑身颤抖：“秦斐然，她是你的妈妈！”
    “是，正是因为她是我的妈妈。”秦斐然冷酷地说，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心脏尖锐地疼痛。
    米显的跑车在他们旁边急刹车停下，对着任烨打开车门，急切地呼喊：“快上车，秦阿姨出事了！”
    秦斐然一震，不顾一切地推开任烨抢上跑车，抓住米显的衣襟：“你说什么。”
    米显不回答。
    “你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她声音低低的，语速很快，米显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炙热的光芒。
    “秦阿姨病危。”他清清楚楚地告知她。艾斯下到街道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和任烨、任峻辰坐上去。
    秦斐然失去力气，松开他，跌坐到车座上。“带我去。”
    病危。她病危。她病危，是的，秦瑞淞病危！！
    铺天盖地的恐惧感罩住她，秦斐然害怕得浑身发抖，抱住身体，缩成团。
    秦瑞淞选择在家里疗养，癌症在家疗养往往只有一个理由——等死。
    但是不会的，不会的。车子还没有停稳，她就奔下来，踉踉跄跄往别墅楼跑，跑到一半停下了，站在那里，浑身逐渐冰凉。
    黄昏的太阳，一半落入地平线，一半残留在天地间。天空一半开始昏暗，一半彩霞绚烂。
    秦斐然想起一句词——“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任烨越过她跑进别墅。医护人员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她时常，时常会在门外望着里面，竟然没有发现这里住进了这么多的人。
    “秦斐然。”米茹过来拉她，脸上泪涌决堤，“你快进去啊——”
    秦斐然甩开她，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居然能把米茹甩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幸好有任冉扶住。
    隔数十个日出日落，任冉又和她面对面站着了。
    “你最好是去见她，也许是最后一面了。”任冉说，声音呈一条直线。
    秦斐然不习惯地皱皱脸。米显想拉任峻辰进别墅，但是任峻辰跟着秦斐然站着，右手牵着艾斯，不肯移动半步。
    “斐然姐？”米显试图从秦斐然这里下手，“如果你不愿意进去，能不能让峻辰去，至少让秦阿姨见一见峻辰。”
    秦斐然点头，认为他说得有理，把任峻辰推给他们：“峻辰，你跟他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平静得不正常，米显和米茹要带任峻辰进别墅，任冉仍然看着她。
    “走啊！”秦斐然突然大喊，旁边的小保姆吓了一跳。
    任冉深深地望着她，抱起任峻辰，和米显他们一起匆匆进去别墅。
    里面是让他们感觉恐怖的地方，秦瑞淞在病床上神志不清，死死抓住任烨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尖叫，满室回响着她尖叫的名字。
    斐然。
    她尖叫着，每一个听到的人心脏都在震动：“斐然——斐然————”
    “瑞淞！瑞淞！！”任烨老泪纵横，回头冲任冉喊，“斐然呢？！”
    任冉后退一步，放下任峻辰，重新跑出去。“稍等，我马上把她带来。”
    他往外跑，急急忙忙，跌跌撞撞，跨下别墅楼外的台阶——四下静悄悄的。
    “瑞淞————”任烨的嘶吼冲破云端。
    秦斐然仰望天空，残阳如血。今天为什么没有雨，让一场倾盆的暴雨，将她淹没。
    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身体，急速下降，坠落过地球，永远地离开了她。
    她的喉咙灼热地疼痛，眼前的光晕扩散——又聚合。
    米茹冲出来，扑向秦斐然：“秦斐然！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见秦阿姨！！”
    艾斯像铁甲护卫站在秦斐然前面，挡住米茹。
    米茹情绪失控地在他身上又抓又打：“艾斯•卡明斯基，你给我让开！”
    艾斯岿然不动。
    米茹退后，指着秦斐然要骂，艾斯扣住了她的手腕。
    到今天，米茹才算知道艾斯是哪种人，无论秦斐然是错是对，他都会盲目地支持她。
    “艾斯•卡明斯基，”米茹发自内心地绝望，“原来你居然是这种自私自利、善恶不分的人，我米茹总算是看透你了。从今天起，我对你不会再有一点点喜欢！”
    秦斐然感觉身处茫茫的宇宙。
    “我把她当作亲身妈妈。”她听见任冉说，声音里有恨，“六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
    她感到好笑，对上任冉质问的脸。
    “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秦斐然用尽全身力气喊，告诉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任冉，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可是母爱给了任冉。
    任冉这一生，也不可能明白。秦瑞淞，她最最喜欢的妈妈，为了能嫁给富有的任烨，把她抛给前夫来照管。两年后她满心欢喜来到任家，以为能母女团聚，却看见那一家、三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从那时起，像掉进了冰窟，浑身，都冰冷了。
    “任小冉和金妍惠订婚了。”她喃喃地说，不要再听任冉说一个字，“任小冉和金妍惠订婚了。”
    任冉的心脏一点一滴地流血，滴在青石板上。“嗒！”，一声，“嗒！”，两声。
    ……
    “任小冉和金妍惠订婚了。”秦斐然慢慢地重复，突然尖叫起来，疯狂地告诉他，“任小冉和金妍惠订婚了！任小冉和金妍惠订婚了！！”
    任冉，那我们呢？
    任峻辰也从别墅里出来，跑到她旁边：“斐然！”
    秦斐然停止尖叫，低头看见他亮晶晶的黑眼睛。
    “走吧。”她说，“艾斯，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