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一天的开始，蒋宜歌感觉浑身酸痛，像是被卡车来回碾过两遍似的，尤其是下体，火辣辣地疼，试着挪动身体，疼得她倒吸冷气。
    她聪颖过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落地窗边坐着一个人，侧对着她，落在扶手上的手白皙修长，纤纤的两指之间夹着一支香烟，上升着袅袅的青烟。阳光把那侧影剪成一幅画。她决定爱上画的主人。
    “蒋宜歌，”任冉含着颌抽一口香烟，他向米显借来的一根，呛得连连咳嗽。蒋宜歌觉得他低头用手虚掩口鼻咳嗽的样子也不尽优雅，更是增添了让人欲罢不能的忧郁深沉。初夜交给了这个人，三生何其有幸！
    “对不起。”
    蒋宜歌往被子下又躲了躲，脸颊悄悄地染上绯红：“没……关系。”
    任冉拿起腿上放的钢笔和支票簿：“你愿意要多少钱。”
    钱？蒋宜歌惊愕地抬起头，她意中的白马王子——他想用钱来打发？她家境的确不能与他们相比……“我不要钱，我不是为了你的钱……我……”
    任冉静坐等听。
    “我喜欢你，想做你的女朋友。我知道你已经有了秦斐然，我愿意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不需要。”任冉无比冷酷无情地说，“拿了钱，赶快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不介意向你下手。”
    蒋宜歌噤声。任冉说的一定是真的，如果她不乖乖地拿钱走人，今后守口如瓶，恐怕是见不到今天的落日了。
    秦斐然在他心里的份量居然可以这么重吗，甚至出了昨晚在厨房的事情也不能减轻。她不服，明明更加年轻美貌，凭什么要被弃之不及。
    米显不再，米茹坐在餐桌边发呆，面前的早餐凉透了。她走进，吓得米茹打碎一杯牛奶，乳白的液体铺洒在米色的地板上，掺杂玻璃的碎片。“啊，宜歌！你醒了？任冉呢？”
    “他走了。”隔着一滩残液，蒋宜歌发现她的表情很慌张不自然，视线从一个角落转移到另一个角落，脸色也比较差，蜡黄的，眼圈周围有隐隐的青黑，“你不舒服？”
    “有一点。”米茹躲避着她的观察，“他跟你说了什么？”
    蒋宜歌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任冉……“你知道？”
    “当……当然知道……”米茹后悔，一时说漏了嘴。
    “他问我想要多少钱，让我守住秘密。”蒋宜歌眼圈不禁泛红，声音里有压抑的哭腔，“米茹，他就这么喜欢秦斐然？”
    米茹头快要垂到地上。喜欢？任冉对秦斐然的感情，是喜欢吗？“任冉，很爱她。他们还有峻辰。宜歌，你……收下钱吧，算作一点补偿。不要让秦斐然知道，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不要钱。”蒋宜歌说，“但是我，发誓不会把事情告诉其他人，绝对不会让秦斐然知道。”
    米茹大喜过望：“谢谢你，宜歌！”
    蒋宜歌悲伤地陪着她微笑。
    锋利的铁锹切断青草错杂的根须，切进松软的土壤，掀起褐色的沃土，在连片的绿茵地上破开一个裸露的土坑。
    又一锹，土坑加深，翻起的泥土在边上堆起小小的土丘。任峻辰蹲在草地上用小铁锹卖力地挖掘，等土坑差不多大，他停下，接过秦斐然递来的花种，拈起一颗，像落棋子那样放置到凹穴的正中心。
    兰博基尼LP700-4缓缓驶进庭院，滑过石板的路。窗外的草地缓缓地变换，秦斐然的衣摆，蹲着的她，放花种的白嫩小手和褐色的土坑，蹲着的任峻辰。
    秦斐然也望见了他。
    银灰色的车子缓缓地驶进车库，红色的尾灯一闪一闪，熄灭了。
    “然后呢？”任峻辰填平土坑，问。
    “哦，压平。像这样。”秦斐然比划，任峻辰照示范做，用小铁锹把泥土拍压瓷实。
    “再浇水。”秦斐然交给他小喷壶。
    他们站起来，各退后一步。任峻辰给花种浇上水。
    “它会长大吧？”他问，“会开花？”
    不会。任冉盯着那一块湿漉漉的土地。在不合宜的时节选择了不合宜的地点，它只会腐烂在冰凉的泥土中，或者满心欢喜地钻出地面，被摧毁在随之而来的寒风中。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秦斐然回答，“你只有细心照顾它，也许会发芽开花。”
    “秦斐然，”任冉开口，让王姐去照看任峻辰，“过来。”转身往房子里走。
    他的背影伤感而疲惫，秦斐然看看任峻辰，跟上去，内心忐忑不安。到屋里，任冉脱掉外套，揽住她，带着她躺到床上。
    “只是睡觉。”他收紧手臂，闭上眼睛，喃语。
    秦斐然闻到了极淡的烟酒混合味。他下巴上冒着青青的胡茬，她把脸凑近，硬硬、扎扎的。
    任冉吻吻她，拉过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
    睡吧，两个心存隔阂的人，为了竭力维持的爱情，在阳光灿烂中僻出一块昏暗的空间，静静地，相拥而眠。
    秦斐然睡醒已经是黄昏。落日的柔光均匀地散布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偏过头，枕边静静地放着一枚发夹，木质，手工雕刻，样式是一整条小鱼，在落日的光芒中灵动地游动。
    她把它捉在手心，身边，似乎还有任冉的体温。
    下了楼，任冉和任峻辰在棋盘上厮杀正酣，连她走进都没有觉察。王姐在边上观战，对她笑笑。秦斐然请她不要出声。王姐善解人意地退回厨房。
    任冉落下一枚白子，放在桌上的另一种手食指微动，示意她吃最爱的新疆提子，洗净了颗颗晶莹剔透码在白瓷盘中。秦斐然尝一颗，甜蜜润泽，口口生津。
    她心情大好，两指捏着一颗，喂给任冉。任冉就着含住，轻轻咬了咬她的手指，被嗔怪地轻捶一下肩膀，抿着唇笑了。
    我爱你，所以我愿意在晚饭后陪着你和孩子散步，并装作我也很开心；我愿意克服劳累，为你按摩睡姿不良落枕的肩颈；我愿意在室内播放你我最喜欢的歌曲，和你伴随着旋律做爱；我愿意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可是我开不了口，说：“我爱你。”
    不要。
    陷住双脚的泥沼缓缓冒出气泡。拔不出来，紧紧地，吸附着，往下拖，踩不到底……小腿、膝盖、大腿……
    救救我——不要！不要吞没！不要死亡！不要走，救救我——
    求求你们不要走，救救我——
    爸——回来啊——
    妈——
    秦斐然惊吓出一身涔涔的冷汗。
    任冉睡得安稳。他体温真的好低，冷得她瑟瑟发抖。她不惊动地潜下床，抓起床边的手机，蹑手蹑脚溜进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
    “艾斯……对不起，可以说些话吗？”
    那时候，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迷醉在艾斯的温柔中呢？
    “任何时候都可以。”艾斯的淡然、温柔体贴都没有受到上次事件的影响，“话说一位厨师在厨房里烤牛肉。他烤啊烤……把牛肉烤熟了。”
    秦斐然捂住嘴哧哧地笑，真是……典型的艾斯式冷笑话。一角深蓝色的睡袍钻进视野。
    任冉站在门口，与她正对面。
    然后他走开了，如同是一场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