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妍惠带秦斐然去的地方仍是“三叶草”咖啡厅，在这个座位上，任小冉第一次反抗了她。
    秦斐然坐在任小冉坐过的椅子上，姿态优雅地品着咖啡，心里空虚，底气不足。冷静，想一想有什么可以与金妍惠想抗衡的力量。
    金妍惠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放到秦斐然面前：“这个，请……您，收下。”她打听了，秦斐然偏好字画。
    秦斐然瞅着木匣，不明就里。眼前事态发展的方向比较出乎她的意料。
    “请……把冉还给我。”金妍惠放出她最低的姿态，说。
    秦斐然蹙着眉，默不作声，一直喝干了杯里的咖啡：“为什么？”
    为什么？？！金妍惠的火气蹭地蹿上来，瞪圆眼睛，又把到口的怒话硬吞回去：“因为我是真的爱他。”
    “为什么找我商谈，这不符合你的作风。”秦斐然解释。爱？无论财势身份上的差异有多么大，爱情中双方地位必须平等。
    “我当然不愿意找你商谈。”金妍惠说，“如果不是米显……”
    “米显？”秦斐然惊愕，“米显回国了？”
    “是啊。”
    米显回国了，那么任冉……秦斐然睁大眼睛，无意地回头——
    在她身后的那一桌的任冉下意识想移开眼睛，却魔症似的，和她的视线触碰，粘合在一起。
    四目相对——
    “任冉已经走了，他交代我看着你把药喝了。”秦瑞淞冷酷无情地对着秦斐然伏案的背影，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她是一名中医，全程不假人手给秦斐然熬制了这碗堕胎的药。有一些秘密，必须掩盖。
    秦斐然心尖一阵尖锐的疼痛，笔尖沙沙不停在笔记本上耕耘：“让他回来，自己跟我说。”
    “你不要执迷不悟。任冉根本就不爱你，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秦斐然猛地起来，劈手打翻秦瑞淞手上的药。药碗砸在地板上，倒扣着了，黑褐的药汁泼洒一地，散发着令她作呕的气味。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台灯的光昏昏幽幽，两张近似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秦瑞淞，”秦斐然凶狠地眯缝眼，要用眼神把她囫囵吞下，一字一字地说，“你闭嘴。”
    “……”
    “我要见任冉。”
    “他走了。”
    “我，要见任冉。”
    ……
    ——
    秦斐然面部的肌肉不自然地动了动，扭过脸，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冷……
    任冉真的回来了，就在她身后，盯着她的后背。
    她深深地呼吸，手抖得不听指挥。金妍惠不认识任冉，皱着眉问：“你还好吧？”
    “还好。”秦斐然手扶住咖啡杯，努力做到面无表情，声音不由自主地冷漠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说的到底是哪个任冉：“任冉不是物品，我不可能把他让给你。”
    “你！”金妍惠霍然起立，恨恨地瞪着她。她恨，又能怎么样。跺脚转身离去。
    秦斐然脊背笔直地坐着不动。
    任冉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两臂渐渐用力，狠狠地勒紧，像要把她挤压进自己的血肉里，融为一体，再也不能分开。
    的确很冷。他的体温偏低，在这间冷气十足的咖啡厅里，贪婪地汲取她不多的温度：“让他走。”
    任冉，只能有一个。
    “没必要一见面就谈论这种问题。”秦斐然勉强挤出笑容，“想不想见峻辰。”
    “不想。”
    秦斐然的笑容冻僵在嘴角。她抬手轻轻一推任冉的手臂，竟然就把他的圈禁给推开了。
    “任冉，欢迎回来。”
    任冉静静地望着她四分之一的侧脸：一丝不苟绾起的发髻下露着的下颌骨的轮廓，线条流畅优美，肌肤洁白细腻。精致，疏离。
    秦斐然心突然就慌了，乱了。想要紧紧抱住任冉的意愿是那样强烈，她转过身，任冉还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
    “我……”
    艳阳像那天在食堂一样洒了眼前的人满身金光。这是真正的任冉，秦斐然却涌起怪异的不真实感，浑身都在痛苦中煎熬着：“我……先走了。”
    她仓皇回到筒子楼。任小冉改掉一贯不冷不热，居然在和贾培下五子棋。秦斐然和任峻辰偏在玩围棋，都是因为任冉。昨天刚刚教会任小冉。
    贾培这根萝卜干吸足了水分，重新变得鲜嫩饱满，眼睛笑眯成月牙：“斐然姐，你回来啦？”
    “嗯。”秦斐然弯腰在玄关脱鞋。任小冉敷衍地落子，抬头把她的哀痛尽收在眼底。
    她接了一同电话。谁的？金妍惠？
    贾培直到太阳落山才走。好棒啊，典型的因祸得福。诚心道歉后，任小冉居然肯对着她笑了。
    暮色一点一滴浓重，充斥了整个房间。秦斐然捧着茶杯，向任小冉开口：“你愿意去上学吗？”
    “上……学？”寒气从地面向上慢慢侵入任小冉的脏腑。有多久，好像是，十年吧。
    “是。出国留学。”秦斐然的积蓄还足够送他到国外读书。
    “出国吗？”任小冉确认般地低声问——“任冉，你去吧，外地的学校比咱们这儿的好。”
    秦斐然眼睛望着被映染成灰色的茶水，窗外火红的晚霞以迅猛的速度被大片的黛青吞噬。她不能面对任小冉的眼睛，破碎的悲哀盛在里面，会割伤她敏感的心脏：“你可以拒绝。我只是认为接受一些高等教育可能会对你有好处。国内的大学需要学籍。”
    任小冉看着她的侧脸。那侧脸很美，夜幕在上面罩上一层昏暗的沙，模糊了，仍旧很美：“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秦斐然一口否认，让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可是暮色太沉任小冉看不清，“你不要那样想。没有给我添麻烦。”
    “嗯。”
    “恭喜啊，任冉，终于和斐然姐见面了。”黑珍珠般的八号球掠过墨绿的绒面钻进角袋，米显一杆清台，调侃任冉。多少年了还是不改口是心非，嘴上说不想见秦斐然，他稍微一暗示金妍惠为人霸道，可能会欺负她，马上颠颠尾随金妍惠去做暗地的护花使者了。
    任冉磨砂着手中的球杆，目光深邃。
    米显懂他：“决定了，要解决那个小子？”
    “嗯。”
    “送他到国外上大学吧。”米显从背后反手击球，早替他考虑周到了，“我在米兰安排了人。这么好的事，斐然姐也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