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高悬，投下一地清影，孤独却又柔和。
    银灰色的月光下，整个梁关一片静谧。连虫儿鸟儿也停止了鸣叫。
    梁关大牢里，秦暔和龚瑞的对话还在继续。
    对于不同的人，当真还是不能用一般的方法。
    “处罚必然是要的。不过若真按照军规处置，怕是你会承受不起…”，没了之前的怒意，秦暔轻声开口。
    “要打要杀，我都接受！”，龚瑞似乎不愿多说的回答道。
    秦暔笑，眼中带着难以捉摸的冷意：“你作为一个将领，该知道，你犯的这个罪该是何种处置！”
    “不就是先刺面，后凌迟吗？”，龚瑞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到。
    “嗯哼…”，秦暔轻笑，却透出无限的寒意：“死对于你而言，当然不值一提。根据军规第五十三条规定，从军者，做出对国家不忠之事，或发现有对国家不忠之行为，处以刺面之大刑，后凌迟！但你以为你犯的就只是这一个罪吗？”
    龚瑞：“小侯爷只管处置就是了！”
    秦暔：“你蓄意谋害军师，那就是耽搁战事，贻误军情！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入梁关城时杨朔对崔颢说的那番话？”
    龚瑞他自己是带兵的，所以对军规也甚是清楚。他当然知道这个罪的惩罚有多重。
    兵者，国之大事！打仗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根据军规第三十六条规定，有耽搁战事，贻误军情者，割耳，斩手指，斩首，诛九族！
    小侯爷淡淡的声音又响起：“你是条汉子，本侯清楚得很。不过，其他跟你有关系的人是不是也像你这样硬朗，本侯就不知道了。如果本侯没有记错，你是临川乌县人吧！”
    龚瑞紧了紧握着茶杯的手指：“你调查我？”
    小侯爷嘴角一扬，脸上带上了往常的懒意，一丝桀骜之色爬上眼睑：“本侯何需调查！你忘了，每个从军的士兵在入军营的那天起，就在兵部有登记，家住哪，家里有几口人，都是做什么的，等等…而本侯作为主帅，对士兵作一定的了解不是很天经地义的事么？”
    龚瑞皱了皱眉，问到：“你想怎样？”
    终是问出了这一句，龚瑞啊龚瑞，虽是个硬汉，却还是有自己的软肋，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既然不是一个人了无牵挂，你又如何能跟本侯较劲儿？”，秦暔沉声道。
    龚瑞的脸上没了之前的那种无谓，抿着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本侯平生最恨的，就是受人威胁。你我之间，本是兄弟，是战友，并不需要这样的！本侯以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提出来，好的提议本侯会采纳，做的不好的地方本侯也会改，身处乱世，只要能给这天下的百姓少一点痛苦，本侯能做到的事情本侯一定会做到…”，秦暔真心相劝，但愿龚瑞能回头。
    龚瑞低下头，语气缓了些，语气中又多了丝无奈：“侯爷…”
    “也许你有某些不得已的苦衷，只要你可以说出来，本侯定会护你周全，其他的本侯也可以不再追究。现在梁关正是用人之际，而且，你作为在沐泽出生，在沐泽长大的沐泽人，现在沐泽的局势动乱，你该清楚你的国家和子民多么需要你这样的将领！”，秦暔字字珠玑，条理清晰的为龚瑞分析道。
    “小侯爷，我知道你跟公子都是好人。但人生在世，是有很多无奈的。”，龚瑞终于说了心底里的话，“我清楚的知道，我是土生土长的沐泽人，我也知道沐泽现在的局势和百姓的疾苦，我更想好好的保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用自己的双手，为他们打下一片幸福安宁的生活。”
    秦暔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龚瑞的心声。
    “几年前，我也曾跟你们一样，嫉恶如仇，愤世嫉俗，见不得地方官员欺压百姓；见不得地主富豪欺男霸女；见不得外族入侵时烧杀抢掠，让一座座城池都变成骇人的红色…那些，我也恨！”，稍作停顿，龚瑞继续道，“可是，有句话说得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保护我的国家，和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几年后如何？”，秦暔试探性的问道。
    龚瑞：“几年后，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我时常想，若是我是个孤儿，或者我再强大一点，就不会这么让自己为难了。”
    “是何人让你为难？”，顺着话题，秦暔问。
    “一个蓝衣男子！”
    “哦？你至今不知他姓甚名谁？”，秦暔追问。
    龚瑞没有回答秦暔的问题，兀自说道：“哼！他们这些人，分明是想巩固自己的地位，扩大自己的势力，趁着乱世，要么捞钱，要么捞权，却总是要加上一些为国家为百姓这样的理由。真是荒谬！所以我现在及其厌恶那些分明想自己得天下却硬要加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的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他会说：谁得天下不是得天下这样冷漠的话。或许他在乎的某个或某些人被那个蓝衣男子所挟持？还是握了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才让龚瑞这样做的？如果真是如此，倒也还好办，只要找出那个蓝衣公子便一切都解决了。
    秦暔脸上依旧是一副懒意，心里却在飞快的打转。
    “那个蓝衣公子你不知道是谁么？他们这次给你分配的任务是什么？”，想了想，秦暔连发两问。
    龚瑞站起身，转过头去：“这次的任务，他说，他们早算好了潢曲之战的时候会下雨，所以…”
    “所以让你给我们下香魂散的毒？”
    龚瑞点头：“那个蓝衣公子，虽然我不知道姓甚名谁，但我在一次与他的对话中听到他提到了一个人。”
    秦暔赶紧问：“谁？”
    龚瑞负手转过身，高挑的身子略显清瘦：“司…”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龚瑞的身上就多了两把暗器，直直的插在他的胸口上，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
    似乎是有人早就准备好了的，那么恰到好处，丝毫不差。
    顿时龚瑞就说不出话了，径直往后倒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秦暔下意识的从手臂中发出三枚暗器往龚瑞中招的方向飞去，同时大喊：“谁！”
    三枚暗器切断了三根牢门的柱梁，被减速后向外飞去，正好有一支割破了速速离开的后面那个黑衣人的衣摆。
    如此大胆，这么严密的大牢里竟然还有人进来，而且埋伏了不止一刻了！
    听到秦暔的喊声，有一支守牢的队伍跑进来，为首的一人叫了一声：“侯爷，出了什么事！”
    秦暔边推动滚轮往龚瑞那边，嘴里边沉声道：“有刺客，给本侯好好的搜！”
    “是！”，士兵领命，带着一干人等往各个不同的方向跑去搜查。
    待秦暔移至龚瑞身旁，龚瑞已嘴角抽搐，同时还有白沫自嘴角溢出，眼神已灰暗。
    暗器上有毒！多么狠毒的手段！
    “龚瑞！龚瑞！”，秦暔低头对着龚瑞的方向，大声的喊道。因为行动不便，他也不能把龚瑞扶起来。
    似是得到了什么激励，龚瑞灰暗的眼睛缓缓的睁开，看向秦暔：“侯爷…龚瑞对不起你…”，
    声音很轻很轻，但秦暔却可以听得清楚。
    “他们…押了我一家五十四口人，我…不得已才…”，龚瑞在很痛苦的说着。
    “本侯明白！”，秦暔声音明朗的惋惜道。
    “当年我的梦想，就…就让侯爷帮我完成了…”，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快听不见了。
    “好。你可还有其他的愿望？”，秦暔看着龚瑞问道。
    “请侯爷善待我的家人…”，很累很累的声音：“还有…侯爷一定要保护好公子…公子…公子他…他会…。”
    即使是喘着气，他想说的也没能说完，这句话到此戛然而止。
    一时间，秦暔的心理闪过千头万绪。
    龚瑞的线索到这就断了。
    龚瑞果然是受了威胁才会如此。他们平时是怎么联系的？蓝衣男子长何模样？为何偏偏挑中龚瑞？还是，像龚瑞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手段之狠戾实在让人汗颜。给我们下香魂散，最后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不得救中毒而死，可为什么要选择下毒？若只是要我们的性命，龚瑞经常跟我们一起出入，想动手是有很多机会的，下毒的意义又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都随着龚瑞的意外身亡而沉入海底，没了答案。
    只是，这最后的一句“侯爷一定要保护好公子，公子他会…”寓意何在？
    楚汐会什么呢？
    秦暔皱了皱眉，抬头，透过牢房的窗户望向外面。
    月色依旧，只是，多了份寒气。此时的月光亮得有些不真实。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生气。
    秦暔轻声一叹，看来这世上，像龚瑞这样无奈的人还是很多啊，本侯要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面解救你们？
    秦暔看向躺在地上已断气许久的龚瑞：“别了，龚瑞！你的愿望，本侯会帮你完成的。”
    这时，先前去搜查的一队士兵回来了，为首的一人举剑抱拳到：“启禀少帅，所有的大牢都搜过了，没有发现刺客。”
    秦暔微垂着首，将脸色埋在月光中，别人看不清他的脸。
    半晌后才开口：“本侯知道了，厚葬龚瑞！”
    声音听上去随和，却透着一股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为首的士兵应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