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句话怎么才能扯到瓷上啊？”自从少爷上回说了这小段子以后，昌珉便天天琢磨它。“小少爷骗你玩儿呢！”隔壁床的贵儿打趣他。“少爷不会骗我的。”昌珉认认真真告诉贵儿。“昨夜风往东，东楼上有个人家，家里住了个美人，人人都爱往这楼上瞧，瞧来瞧去有一天楼空了……了……了什么呢？”
    “昌珉！出来！”少爷吆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昌珉跐溜一下跳下床，向条泥鳅一样窜过去开了门。“哎哎！你怎么不穿衣服啊？”“呵呵。”昌珉憨憨地一笑：“天热呢，所以没穿袄子，可是我穿了裤子的！所以不算没穿衣服！”昌珉倒是理直气壮。
    “那我总不能带个只穿了裤子的跟班上街吧？”基范比他还理直气壮。
    “少爷，您还上街啊？”昌珉看了看天色：“这月亮可早就上来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嘛……”基范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回去穿上你那背心，我们上街啦！”
    “哦哦。”虽说天晚，但少爷要出去，自己还是得陪着的，毕竟叫少爷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他还不放心呢！
    基范乐呵呵地把手背在后面，看着昌珉嘀嘀咕咕地回房里去穿背心，余光瞥到昌珉隔壁床的贵儿，他正往这边瞧呢！基范今天心情好，跟贵儿露了个笑容，忽然觉得被狠狠一扯，扯到了一个宽厚的怀里。“少爷！不是上街嘛！”
    基范暗暗地偷乐：“你这是……吃味了？”
    “什么吃味！”昌珉心一颤，脸倒先红了，月色浅浅的看不真切，嘴上还不肯认：“少爷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好啦好啦，我吃味我吃你的味！”基范笑着扑上去啃在昌珉脸上。
    时间滞了一下。
    “你怎么不躲开啊！”基范抹了抹嘴巴，脸色比刚刚害羞的昌珉还红得多，像是抹了胭脂似的。托了这月光，两人脸上的绯红，都看不真切。
    盐城的人都知道，金家的小少爷和他的跟班走得近。
    这种事，要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家族，都要打断腿脚，去跪宗祠的。不过这金家的情况和其他家族的情况大不一样。这金家是盐城有名的瓷器世家，金家这辈的当家金捷博同时还被封了皇商。这个年头，瓷器做得好，甚至能做到皇商的瓷器大家，往往都是富甲一方，权倾百里的人物，而金捷博爱妻早亡，偏偏就一个孩子，自然是疼到骨子里的人。不用说是伤筋断骨了，这金家家主宠这小少爷到什么地步？那是骂都骂不出口的！何况这朝民风比起其他时候是最为开放的年代。别说是和跟班走得近了，就是小少爷要收他到房里，恐怕家主也会肯。
    金家的小少爷莫名博了个好风流的名号，可是这跟班沈昌珉，却是暗地里不知被暗暗嘲笑过多少回。
    这天逛街，基范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昌珉一出门，就开始浑身不对劲。但看基范逛得开心，想说的话也便咽了下去。
    “昌珉昌珉！你来看看这个！”基范忽然快步跑到一个摊子旁，远远地跟昌珉招手。昌珉连忙追上去，一踏进去，脸就拉了下来。“少爷！”原来基范找了个胭脂摊子。他可以容忍其他人怎么说道他，但他容不得基范也这么拿他玩笑！旁边的客人见了这景象，指指点点地“吃吃”笑了几句，又怕基范看出什么来，挽着手走了。
    基范还浑然不觉：“昌珉你看这颜色多漂亮啊！为什么不能染到我们家瓷瓶上去呢？”
    昌珉本来气得半死，听了这话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过了一会儿，看基范兴致消了些，才小声告诉他：“这颜色漂亮是漂亮，染上瓷瓶还是复杂了点。何况……这东西叫胭脂，不是颜料。”“胭脂？颜料？”
    昌珉无奈地摇摇头，“这颜料啊，是染瓷瓶的；而这胭脂——”说着，顺手沾了点胭脂抹在基范的颊上：“是染女孩子脸颊的——”抹完了，昌珉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就是顺手……”“哎哎，两位爷。”摊主看来是新来不久的，认不得这位小少爷，只怕这两人玩了他的胭脂就要走：“这胭脂可是你们沾过了的，我这是小本生意，卖不出这个……”“行行行，我们买。”基范连忙问了价钱，拿走了这盒胭脂。
    “少爷，这东西可是女孩子抹脸上的……”
    基范瞥了他一眼：“那你还抹我脸上？我也不是女孩子。”
    昌珉噎住了，一个词也吐不出来。看了他这副样子，基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抹我脸上，我也要抹你脸上。”
    昌珉看着基范耍赖的样子，忽然笑开了。见了他笑，基范也干脆放开了大笑起来。两人就这样傻瓜一般，你笑我，我笑你，嘻嘻哈哈地走回了金家的屋子。一进大门，昌珉连忙跟基范说：“少爷，今天实在太晚了，我先回房了啊。”“唉？”基范拉住他：“谁准你回房？今天睡我屋。”“啊？”昌珉有些手足无措：“这样不合适吧？”“有什么不合适的！那些碎嘴东西背后说什么我也不是全不知道，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可别人说三道四又如何？我和你清清白白怕什么诋毁！我只想和你做朋友……我可就和你聊得来！”
    “是，我知道了。”昌珉的语气不知怎的就冷了下来：“那少爷，回房去吧？”
    基范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向房间踱去，沈昌珉以更慢的速度跟在后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时地抬头看一下基范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又低了头，眉头皱得深深地，似乎为了什么在困惑。“沈昌珉，你慢吞吞地挪什么！”
    “基范。”金捷博看着座下沉稳的独子，心中既有欣慰，又含着担心。在别人眼中，自己的这个儿子既聪明，且思维敏捷，明明还是少年，便已经能帮助自己做金家一些日常的业务了，是个值得放心的孩子。然而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儿子只是表面看起来沉稳，实际上既任性，又天真，自己实在将他保护得太好，才害得他现在完全不懂外面世界的可怕。现在他能一面，却并不是独当，没有自己的庇护，他不知道已经被骗了多少次。今日他在，他能保他，那么他日他若不在了呢？基范和昌珉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但基范高兴，他就不管。可是他现在年事渐渐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他不能将基范交到一个外人手里，尤其是下人手里。何况这跟班一看就是多心眼的，如果……他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现在的王太贪玩，竟不顾老臣阻拦，下达了个男人与男人也可以成亲的法令，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娶了个男皇后。他信基范，却不信这个沈昌珉。若是这下人骗了基范和他成亲，这金家的百年基业，就全落去了外人手里……他不可能同意。
    但金捷博最最头痛的事情是，基范长大了，也不再听话了。即使他劝告基范，恐怕也只会被当成耳旁风，左耳听了，就从右耳出去，绝不会放在心上。
    罢了罢了，金捷博想，这万贯家财，即使是全数托嘱给那人让他照顾基范，也好过交给外姓人。万不得已，只能如此了。
    “我有件事要派给你。”
    “为什么要带我？”昌珉惊讶不已。
    “这是什么话！我当然要带你啊！”基范比他还惊讶，半响，脸色瞬时黑了下来：“你莫非又要躲我？”
    昌珉连忙喏喏不敢再吱声。
    金捷博派给基范的任务便是离开盐城，去百里外一个更大的瓷器世家——汝南郑家的青花山庄里，和金捷博的堂兄——金于公见面，送一封信，商讨两家联合的事宜。
    “喂……为什么不坐马车，要徒步而行啊？！！！”
    “不是少爷您……说要走的吗？马车就在不远，少爷要坐，我马上喊他们过来——”
    “喂喂！不用了！我们……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赶吧！反正不着急，我们就慢慢锤锤腿脚也好啊~”基范说完，转头向昌珉一笑。昌珉被这一笑迷得愣住，一时没有了言语，天地瞬间安静了，只余下了风飘过的呼呼声。
    基范被这气氛感染，便顾不得草地上还有一点昨夜残余的露水，急急忙忙地躺了下来。昌珉怕他着凉，便也躺下来，将基范整个裹进了怀里。基范被昌珉抱住，先是脸一红，而后嗔了一声：“你这样抱我这样紧，似乎是一体一般。”说完，自己也愣了，脸更加红，干脆整个埋了进去。仿佛鸳鸯交颈似的，脖子贴着脖子，胸口贴着胸口，两个人缠在一起，心脏仅仅贴着，“砰砰砰”地狂跳。“我想抱你。”基范忽然说。“你抱着呢。”昌珉接口，仿佛漫不经心，手却箍得更紧了。“我知道，抱一辈子是不可能的幻想。”基范从昌珉胸口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但是，让我再抱一会儿。”我想记得……基范本想这样说，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口。
    昌珉没看他，他看着天。昌珉信天。命运如果注定要他们在一起，他们怎样都会在一起。命运如果注定要他们分开，那他们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一个看着对方，另一个看着天。
    ||我们看的既不是对方，也不是同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