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我推开柴扉，被倏然而至的风吹迷了眼。呀，还是带上斗篷吧，他是不会带的……
    唉……
    “呦，小楠啊，这天眼瞅着就要下雪了，你还出门啊！”
    咚——咚——
    静园寺的钟声响起来了，得快些了。希望还来得及看见……
    那个人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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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你看你看……”嗫嚅的童音在漫天的飘飞的雪中空旷的传开来。
    年轻的母亲裹紧了怀中的孩子，接口道：“是啊，下雪了……”
    柴门边的狗发现了新奇事物，不住的狂吠着，雪却落而无声。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呵，夜归人！
    归人呵！
    雪一片片的落，落入小村的土地，落入人们的斗篷，落在光秃秃的刺槐上，落在人们踩出的脚印上，覆盖，又踩出来，又覆盖上……
    雪在下了，狗在吠了——
    归人呦，你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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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向村东的小山坡上，那是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雪越发的大了，那人肯定又是轻装简从，要是去的晚了，怕又要昏倒了……
    我一不留神，脚磕在斜跨出的枯枝上，整个摔在雪上，雪滑入衣裳里，刺骨的冷。可我知道，那人比我还要冷，也许他的世界里，雪就没停过。
    抖抖跌了一身的雪，那人的模糊身影逐渐清晰了。
    果然，一身青衣的人独自举酒，酒渍满身，落雪满身，他斜卧的地方，有一方墓碑，清冷的雪静静的落，墓碑上的雪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手里拿的那张纸早已被揉得皱乱一团，是反复的看反复的看吧，我能想象得出他凝视着纸张的悲伤眼睛。那纸上好像是一首词，不过我没看过，也不敢问。我这么急匆匆的跑过来，真正能做的，其实只是这样，也只能这样，默默的，卑微的，不被在乎的，关心着他，在意着他，即使还没那张纸来得重要。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可是谁又知道，这凄凉意里我这一份，我这一份，唯有飞雪知……
    唯有……
    啊不对，他是知道的，可知道，还不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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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醉眼朦胧，但脑子十分清醒。“小楠，我不是说……”
    我打断他，“我不管你的话，你会醉死在这的，更何况，我也想他了。”
    我看向墓碑，碑上没有刻字，我知道，那人的骸骨也不在，因为……
    “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在今天与任何人分享他。”他的眼神凄凉又迷蒙，咬字却清晰的很，声音也很温柔。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他明白我对他的感情，所以他能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维护那个人，不管别人的心，也不管自己的心，被生生撕开，他还要往上面，撒一把盐。
    这就是他，残忍得只能看见一个人的他，残忍得能对爱他的人说出这番话。是了，这就是我爱的人，即使……呵，也罢，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他就是他啊！
    但是没办法，我也是我啊！就是这么的贱，这么的，这么的……
    于是我听见我自己说“好，那我就在山下等着……”
    “小楠，”他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仔细叠好，珍重的送入袖袋中，“我是个没有将来的人，只能窝在这里，活在过去，活在他曾在过的人世里。现在他不在了，我也埋尸在那些回忆里了。之所以还活着，是对他唯一的诺言，对这个人世的唯一的我遵守了的诺言，你明白的。”
    是了是了，你说我明白的我知道的，可我是明白了是知道了，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我也想放下啊，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可若是就这么放下了，若是你在我生命里消失了，那我的生命还在吗？我还活着吗？可笑我一个活着的人，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这样备受折磨，何苦来哉！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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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烟大人，如果是这样，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不爱，不要让女人抱有任何幻想，因为女人对于爱情都是固执的，都是受不起一丝伤害的。要是疯狂了，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就象这样……”我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将那张他置若珍宝得纸撕个粉碎。
    他扑抢上来，但是没用了，那张纸就那么薄，不够挽救什么，不够承载什么，不能拯救一个人，也不能改变一个既定的结局。
    他怔怔的望着满地纸屑，我仿佛听见清脆的声音。是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吧，随着那张承载着一段挽回不了的感情的纸，碎在地上的声音……
    他忽然就崩溃了。胡乱的用手抓起地上的纸屑，失态的大吼，“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南山！为什么你只能是你，而我只能是我！为什么这个人世这么大？大得我都找不到你！为什么我的人世这么小，小得我都走不出你的一颦一笑，你的一言一行？为什么我只能在这里陪着墓碑，连你在阴间是否还记得我都不晓得？为什么在最后的最后，在我做了那么多的事之后，我还活着，而你却走，走得那么狠心，只能让我立个衣冠冢？”
    “还有为什么，”他看向我，“人间的爱情不能善终？难道只有化而为蝶，在地连理，在天比翼！才能，才能……”他忽然痛苦的摇摇头，“不行啊，我们连这都做不到！南山！你好傻，好傻！为什么不让我陪，为什么让我还罪？我们连……连……”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眼看着纸张被雪掩埋，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着。风呼啸着，他的衣袂纷而飞，“你……”
    “我走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爱你了——怎么会呢！怎么就放弃了呢？我也许，累了吧，累得不想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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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山的时候，雪依旧在飘洒着，雪就这样肆无忌惮的飘洒着。在他不得不活着的人世间，在没有那个人的人世间，纷扬着，不管这人世少了谁，又或是谁崩溃了，是谁心碎了，它都一概不管，就好象，那个墓不曾在，那个人不曾在，那个我不曾在，那个他怨恨的无法改变的人间也不曾在，只把它认为的救赎，降落在人间，覆盖了这人间的一切……
    世界是睡着了吧，我想。
    不然，为什么不流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