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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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莫延被陆家当家送出了门,看到的却是一乘八马华辇,他心中叹道:这故人的身份,果真尊贵得非同一般。
    只是究竟尊贵到何种程度,却是那时的李莫延始料未及的。他更不可能料到,“陆风”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会是黄袍加身,金冠折上,玉带革履,龙绣翟纹十二章。
    澹台风仍是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只是神色中隐隐漏出憔悴。仍是不爱笑,举手投足间更多了些杀伐之气。
    李莫延想起了叶承安说过的那些宫廷秘辛,先皇驾崩前,怒杀太子男宠,新皇登基后,京城血雨腥风。
    昔日故友,一个已化为白骨孤魂,再不得见,徒留渺渺离情,一襟幽恨。一个手染鲜血,立于众生之颠,面目尚是当年人,愁绪已过万数春,纵是努力收敛,仍散发着戾气,对他说着:“莫延,别来无恙。”
    那夜,二人对饮于灯下,澹台风仍只将李莫延当作好友,李莫延便也不拘于礼。醺然间,二人恍惚又回到了少年时,推樽换盏,酒入愁肠,唯叹不见当年人。
    澹台风思念故去的爱人,自是满腔闲愁离恨,李莫延只是轻笑着,叫他“痴人”,澹台风却也不恼,只反唇相讥道“妖孽”,一直到许久之后,这两个称呼,仍然存在于两人之间。
    李莫延在宫中住了数日,离去前,澹台风曾问李莫延,如此才情,为何不留在京中,效力于朝廷?李莫延只说家母早丧,父亲仍在,不便远行。澹台风也不强留,只说道,若是来日改了主意,尽管说出来才是。
    两年后,李莫延离开了叶承安,也离开了临州,为了躲开叶承安的纠缠,他带着侍从月出再次入京。澹台风并不多问,只为李莫延赐官,就职于翰林院兰台司。
    故友重逢,自是恨不能日日把酒言欢,为了方便二人相见,澹台风劝李莫延索性居于宫中。
    若是在宫中居住,便是那叶承安权势滔天,也不敢造次,况且澹台风本就男宠众多,宫里也不怕再多住下自己这一名男子。李莫延权衡之下,欣然接受了澹台风的提议。
    李莫延和其他人间并无利害关系,因此,他在宫中的日子,自是华衣美食,安乐无边。澹台风对他极为照顾,而李莫延本身也知进退,懂分寸,两人名为君臣,实为好友,若不是因为此次与澹台洛的偶遇,李莫延也不会在面对澹台风时如此忐忑不安。
    两人在暖阁中对弈了好些时候,李莫延心神恍惚,只想着该如何把澹台洛的事说出口,以至连连错子。二人棋术本不分伯仲,这一晚,李莫延却输了好几回。
    “莫延有何事相求,但说不妨。”澹台洛执一子,说话时未曾抬头。
    李莫延心中一突,“陛下怎知臣有事相求?”
    澹台洛仍低着头,看着棋盘,缓缓说道,“莫延何时对朕客气过,今日屡屡被困,莫说是让棋。”
    说完,抬头看了看李莫延,“况莫延今日未曾唤过朕一次痴人。”
    不叫你痴人,你便浑身不舒坦么?莫延心中一面暗骂澹台风眼毒,一面感叹今夜自己果真有些失态,只讷讷地说道,“陛下英明。”
    “臣前日晚膳后在宫内信步消食,不巧路过长忆宫。”
    “哦?”澹台风执着棋子的手稍稍顿了顿,随即便又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卿信步闲庭,倒是走得远了些。”
    这次不称莫延,而称卿,李莫延心中更是忐忑,只想着,自古君心难测,这次别是真的触了面前人的逆鳞。只是,话已经开了头,便是硬着头皮也得说下去。他斟酌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臣不巧遇见了二皇子殿下。”
    “倒是巧得很。”
    李莫延更觉不妙,正想着该如何往下说,却听澹台风问道,“那孩子现今过得如何?”
    “大皇子肖母,以臣之见,二皇子倒是与陛下当年有七分相似。”
    澹台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李莫延继续。
    见澹台风仍是一副闲适之态,面色并无不善,李莫延也略略宽心。
    “二皇子天生聪慧,便是无人教授,亦能与臣对答如流,”李莫延左手敛袖,右手执一子落于棋盘,又说道,“只是这般年纪,也当寻个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才是。”
    “你倒是管得多。”澹台风虽然如此说话,语气中却无半点不悦之情,与其说是埋怨,倒不如说是感叹。
    李莫延便也放了心,作为朋友,有些话自然更好说出口,“程公子去了这么多年,陛下也该看淡些才是,便是兰妃娘娘有错,二皇子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
    澹台风自语道,“那孩子今年也该十岁了。”
    “是。”
    “前朝文皇帝时,曾专宠一民间带回的女子。自古君王宠爱便是双刃剑,越是宠爱,那女子便越是遭人诟病。文宗不得已,只得将那女子打入长忆宫,以全其性命。”
    李莫延当然不会认为澹台风单单只是为了跟讲述这段前朝旧事,“为保周全,打入冷宫”,这分明是在暗示着什么。这位被九五至尊爱着,却又无奈着的民女,不正是在影射如今的澹台洛么?看来,自己并没错看着澹台风,纵然这痴人对旁人如何暴虐,对自己亲子并不是没有疼惜的。
    谢家势力如日中天,为保皇长子炎能顺利夺储,那些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当年澹台风一怒之下将柯家灭门,兰妃柯氏又是带罪之身,澹台洛这样一个全无依靠的年幼皇子,如果还一直被澹台风宠爱,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
    澹台风对谢家颇多忌惮,但谢家这样的望族,对付起来谈何容易。况东有望远侯,南有云洲,澹台风此时的每一步,都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莫延暗自感叹着,生在帝王家,也不知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被众人仰望的繁华与威严背后,藏着的往往是更多的隐忍与无奈。
    李莫延轻轻叹了口气,既是为澹台洛,也是为澹台风,片刻后问道:“那女子后来如何?”
    澹台风却反问道:“那两人日日相思而不得相见,你可知文帝想了个什么法子?”
    卖什么关子?你们皇家这些刁钻心思我哪里能知道,李莫延暗自腹诽,神色却是不变,只说道:“不知。”
    “文帝私下命人在长忆宫与沐梓殿间掘出密道,从此夜夜于沐梓阁与心上人柔情缱绻。我大宣建朝后,紫宸宫多处修缮,只是那秘道现今仍在,知之者却不多。”
    李莫延轻笑一声,心道,亏这皇帝想得出,秘道会佳人,这桥段倒也颇有些意思。这桩旧时艳闻,改日若是画成春宫,啧,还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转而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听澹台风的语气,分明这秘道的事,才是重点,而前面那段只是用来做引。李莫延并不能猜到澹台风的用意,只是忽然间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片刻后又听澹台风说道:“明日,卿便移居沐梓阁吧。”
    “臣。。。。。。”,李莫延哭笑不得,绕了一圈,这苦差又绕到了自己身上,人家前朝皇帝秘道会佳人,自己这又算是什么。李莫延大叹失策,想借故推脱,却只见澹台风正色望着他,面沉如水。
    他知道澹台风的性子本就不可一世,今夜,在自己面前,却把那些无奈处全都说了出来,可见,这安排根本是不容人拒绝的。如今,除了接受怕是别无他法。好在,只是需要他秘密为澹台洛授课,只要不被旁人知道,他便也不算真正的上了这条贼船。
    以后?以后的事,便以后再做打算吧,反正,他也并没打算在这京城流连到死。
    想到这些,李莫延便也不做徒劳地反抗,只低声说道,“臣,遵旨。”
    这桩事便算是定下了,李莫延只觉得来时还压在胸口的大石已经全然被移开,一扫之前的沉闷与忐忑,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
    松弛下来后,免不得心神有些许懈怠,他不自觉地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曲起手臂,撑着身子,斜斜地倚上身侧的紫檀凭几。双目微垂,专注地看向棋盘,举手落子间,或轻笑,或敛眉。只是丝毫不自知,在旁人眼中,此时的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番风情。
    他落下一子,却迟迟不见对面的人有动作,李莫延抬起头,却发现澹台风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眼神深邃如潭,还带着些无法言说的光芒。
    这样毫无回避的注视,让李莫延颇有些不自然,他低头看看自己,果真是一副庸懒的模样,但两人把酒夜谈也是平常事,半醉后,什么样的失态没有过?如现下一般被盯着看,倒是让他很有些疑惑。
    李莫延略微尴尬,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说道:“臣无状。”
    澹台风像是忽然间回过了神,神情中的不自然一瞬而过,随即便低头看着案上棋盘,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就倦了?昨夜怕又是四更后才歇下吧,整个兰台司,还有比卿更闲的编修么?卿的俸禄不薄,何苦再熬着困去作那些个淫词春宫。”
    李莫延暗自腹诽,这便是闲趣,这便是雅好。翠钿金缕犹知意,越罗巴锦不胜春。个中滋味,又岂是你这痴人能品得来的。
    还未等他出声,却听澹台风继续说道:“不过没了卧梅居士的春宫图,倒也少了件乐事。只是你公务如此懒散,时不时让人参上一本,倒是朕每次都为你圆了过去。”
    澹台风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李莫延只觉得愤然,“臣遭人诟病哪里是因为公务不济,臣日日伴着陛下,倒是背了个佞臣的虚名。”
    “哦?”澹台风被李莫延一脸愤恨的模样逗得险些笑出声,却强自忍住,仍是满脸肃然,对着李莫延说道,“不若今日,朕便为莫延将这虚名坐实,如何?”
    “你这痴人。。。。。。”,澹台风半戏弄半试探的言语让李莫延一阵心惊,平日里二人迎来送往间并未让他觉得有半分暧昧,可是,刚才澹台风凝望他时的眼神,却不能不说是另有深意。
    李莫延也知自己并非制欲之人,而澹台风其人,气宇轩昂,丰神俊秀,自有一番韵味。如果澹台风只是澹台风,与他成就一段露水之缘也未尝不可。
    但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如果。更何况,就算澹台风不是皇帝,且不说他心中只有程亦辰,身后,也还有着两个国色天香的女人,更不谈那两位皇子。如果,李莫延甘于跟这些有妻有子的男人纠缠,当初又何必执意离开叶承安。
    李莫延虽风流自许,但什么人碰不得,却清楚的很。他只怪自己平日过于卖弄,竟让澹台风一时间对自己起了意,澹台风虽然并不是风雅之人,对宫中那些男宠们从来就没什么耐性,如今日一般的试探,倒能看出澹台风对自己仍留有余地。
    只是,那样的念头,还是让他早早打消掉为妙。
    李莫延看着澹台风似笑非笑的脸,勾唇轻笑道:“臣万死也不敢让真龙雌伏。”
    这个答案显然在澹台风意料之外,他表情僵了片刻,随即又大笑出声,摇着头,无奈地叹道:“你这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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