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送走庄洺后，齐缅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没料几个下人说外面天寒、山风大，恐再着凉，死活要拦着。齐缅气闷，只好坐在后窗边巴巴地向外望。主院所处的这处山地地势较平，周围还有几座建筑遮住了视线，只有一处屋檐间的空隙里现出重重远山，黑压压如乌云。
    想当初，自己要寻死，走到登云台都没人管；而如今不想死了，却连出个门都受限。不禁头疼起来，齐缅又咳了几声，马上有人端过水来。齐缅摆手，视线停留在那一线山外。
    突然，平静的景色中出现一个身影，东张西望，走走停停。旁边塔楼上的守卫叫住了他，两人交谈几句，那人抱了一拳，便走掉。看样子，像是迷路了。奇怪的是，从那人的衣着来看，应是官府里当差的。可这临近年关，官府的人到千山堡作甚？齐缅走到门边凑过去看，隐约可见前院有一队人，都身穿差服，和堡里的守卫各站一边。一会儿，听见庄洵和另一男人的声音，直进书房而止。
    难道千山堡也与朝廷有所交结？齐缅心叹麻烦。
    无聊的日子过得很快，腊月已经到了二十八，庄洵也终于可以闲下来。不过庄洵一闲，可苦了齐二少爷。这个月里，庄洺为了在年夜饭上献艺，几乎天天变着法做东西给齐缅试吃，结果令齐缅本就不怎么运动的消瘦身体圆润不少，自然得了庄洵嘉奖，不知跑哪疯去了。于是不大宽敞的套间里，就变成了齐缅和庄洵的日日独处，气氛更加压抑。
    齐缅对庄洵的出现没一次不心烦意乱的。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冷嘲热讽，而庄大堡主就跟听不见看不见似的，依旧雷打不动腻在这里，久而久之，齐缅也当没这个人，照常看书、写字，好像屋里只是多了具雕像。
    但对于庄洵，事情却复杂多了。
    庄洵很迷茫，这是他经过很久的思虑才不得不承认的。他不知道该拿齐缅怎么办。从前总想着攻下齐云山庄后把人抢过来就好了。可现在，对方对他的感情只有仇恨、仇恨、仇恨！天知道，在这几天庄洵出神的时候，若齐缅能拿得利器，已不知把他捅了多少刀！
    喜欢一个人，他就什么都好，就算对自己恶言相向，也是最好的。庄洵想过强迫，但不能不顾上次那样伤害，而且看到齐缅厌恶的眼神心里会难受，于是只能远远地看着，等着。
    “最近身体怎样？”庄洵出声询问。
    “……”
    “还会不会咳嗽？”
    “……”
    “有什么需要别闷在心里。”
    “与其问，不如直接说你希望我怎样。”
    “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
    “…不劳庄堡主费心，齐某大仇得报之前是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去的。”
    “那就好。”
    好？
    齐缅冷笑，斜睨庄洵一眼，突然转回了视线。
    他那是什么眼神？齐缅心里惴惴不安。
    他能感受到，这个坚毅冷酷的年轻上位者，会对他露出柔软的表情，有时候，还伴着明显的克制。但是，这不能抵消掉对方带来的压迫。被那双锐利的双眼盯着，都让自己有种成为弱小猎物之感，说不尽的排斥。
    若说庄洵对他有讨好之意，那对庄洵，齐缅是可以毫不犹豫千刀万剐的。
    “我知道你怀疑我留你的动机。”
    庄洵挑起这个齐缅早已放弃的话题，不意外地赢回了对方的注意。
    “确实，我需要你。”
    哈！齐缅心头一坠。软硬不吃，终于决定摊牌了吗？
    但胸口闷闷的，并无松了气的意思，反而更加忐忑。
    “我要你在我身边。”
    齐缅一时没吃透这意思，侧头来看，却发现庄洵竟已走过来，杵在面前很近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慌得也站起身，绊倒了凳子，一个趔趄眼看要倒地，便被人抱住了腰身。
    庄洵一手揽住齐缅的腰，一手制住他双臂，又将人往身前带了带，隔着衣物，已经肌肤相贴。
    “你会答应吗？”
    “答应什么？你放…手！”
    庄洵牢牢抱着，埋首在齐缅肩上，贪恋地蹭了蹭，无声笑起。
    你会的。
    承诺实现地很慢，然而总有结果的一天。
    虽然双手血腥、杀孽无数，也不惧地狱的刀剐火烤，要不择手段，将想要的人收入怀中。
    不仅你的人，还有，你的心。
    腊月三十除夕夜，一向肃穆的千山上也有了欢声笑语、炮竹阵阵。庄家及堡中弟子的团圆宴开得盛大。从屋里摆到屋外，金樽美酒，杯盘珍馐，如今稳坐武林第一大派的千山堡首次尽显奢华。
    “在下托大，带大家祝堡主心想事成，洪福齐天！”
    欢宴中途，堡中叔伯辈的总护院庄寿霖站起来向庄洵敬道。
    “堡主即位三年，便将千山堡发扬更加光大，了却我辈夙愿，实乃庄家之幸！”
    这位是更长一辈已快退养的武师庄颐海。
    “堡主，您为千山堡做的事已够多了，如今众人心愿已了，什么时候也了了您自己的事儿啊？”
    此外姓弟子说完，大伙都了然地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堡主都二十四了，该给我们添个堡主夫人啦！”
    “要不是前几年操心，老堡主在的时候都该给娶了的！”
    “对嘛！不过放眼江湖，哪家姑娘配得上我们堡主啊？”
    如今老一辈的对庄洵是相当看好，年轻的就更加敬仰，因此这堡主的终身大事，立马成为令宴席沸腾的话题。
    “听说江南古家的小姐才貌双全……”
    “可惜是个病秧子咧！”
    “那京城府尹的女儿……”
    “哪个官家愿意跟江湖人结亲的？”
    “我见过潜龙帮帮主的表妹，长得漂亮得很！”
    “她呀，抛头露面的，泼辣死了。”
    ……
    终于受不了众人七嘴八舌谈论不休，庄洵发话了。
    “劳大家为本堡主操心，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若有中意的，必定娶了来，给大家一个交待。”
    “好……好好！”
    庄洵积威久盛，满堂人齐声应着，识趣地不再议下去。
    心中记挂齐缅，庄洵没待到最后便借口离开。庄洺站起来看着大哥的背影，正要跟过去，想想还是坐下了。
    而当庄洵推开紧邻自己房间的门，看到的，只有齐缅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