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着不应是他。”
    八水镇的合记铺子后院，敞亮的轩室里，风歌与齐思飞一左一右坐在两张高背椅上。楚问之倚门而立。桌上清茶飘香，齐思飞捧着杯子啜了一口，如是道。
    风歌也捧着茶，姿态很是随意，“是啊，手笔太大了些。”
    齐思飞就笑，一脸了然，“怎么，东西没少，你反倒不自在了是不是？”
    风歌笑而不答，却向楚问之道：“问之，帝都那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果只是烧了两间铺子，你不会星夜兼程的追来。”他们离开临屿已有三四天了，用鹊鹰传信只怕还快些。
    楚问之沉声道：“铺子里的越罗贡缎被毁了大半，之前完工的绣件部分也烧毁了。”这关系到太后寿诞时合记能否交得出东西来，自然不好当着轩辕哲的面说。
    风歌就皱了皱眉，“可有补上？”为防人下刀子使绊子，像这种关系重大的货，合记向来会另备一份。
    “已经让人从总号库房里取了，对外称从樊城云锦坊调度。”樊城在济州，帝都以北，离得不太远，也不算近，如此或可将丽锦坊的视线引向樊城，“只是如此一来，时间上怕会有些不够。”毕竟之前完工的如今却要重新绣过。
    “叫她们日夜赶工，合记会多付三倍薪水。”风歌淡淡道，“另外，把这些绣娘也一并接到总号，着人严加保护，不许再有任何差池！”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楚问之沉声道，“倒是这里的货万万不能有失。”
    合记这批送往帝都的货里有这次王后寿诞要的一百二十颗莲子大小的蛟珠串起的珠练，蛟珠难求，如莲子大小的更是珍品了，还要颗颗一般大小，更是珍中之珍，可不是随随便便说补就补得到的，因而决不能有闪失，此行又多了行动不便的齐思飞，还有个嘉郡王随行，所以楚问之才会如此不放心，星夜兼程地赶过来。
    楚问之做事，风歌一向很放心，更是极少进干涉，既然知道盛京那边他都已经做了安排，于是不再多问，拿了昨夜捡回来的那只吹管在手中把玩，道：“好东西。”
    齐思飞瞄了瞄那精钢铸就的六孔吹管，敛了笑，认真道：“不如就以此为借口，与轩辕哲分道扬镳吧，我原就不打算去盛京。”
    “不。”风歌摇头。
    “风歌，不要固执！”齐思飞拧眉，“昨夜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毁货的人手不及杀人的一半，那些冲轩辕哲去的招呼比冲我俩来的多出一倍不止，如果不是问之赶来，如果不是那些人没料到商队中人有这般高明身手，后果有多严重，你应该知道！”
    是啊，若嘉郡王轩辕哲在他合记商号的商队里伤了死了，合记在魏国这五年的经营只怕全完了。
    “此时想甩，怕也未必甩得开。”风歌放下吹管，认真看向齐思飞，乌黝黝的眸子，深沉若海，却又明晰清透，仿佛能倒映世间万物。
    “你担心轩辕哲不放手？”
    “不是担心，而是他一定不会放手。昨夜合记展示的实力他也看到了，庙里除了他身边的小厮伤了，咱们这边无一伤亡，问之一人就阻断了那些人的进攻，梁上偷袭也被我叫破，简直就是无功而返，这样的商号，这般的人手，换了我是轩辕哲，也不会放手。”
    齐思飞默然半晌，手不由得抚上自己的右腿，叹息道：“若当初我坚持不要和他搅在一起就好了！”
    “又说这种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原就是为合记而来，无论如何也会想法子与我搭上线，我若不趁机讨些好处，岂不亏大了？”风歌满不在乎地笑，“我既然得他青眼，总也要拿出些实力给他看看才好么！”
    “那昨夜……”
    “昨夜的事终究没有定论，问之不也说了，丽锦坊唆使了人烧了咱们的铺子，又打伤了人，越罗贡缎也烧了一部分，若他们发现我们意图与轩辕哲交好，定下这般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也不是全无可能……等一下，”风歌心中一动，手指轻轻敲在桌上，眼眸低垂，盘算了一下，片刻后冲楚问之道，“问之，你让人去查一下，看看丽锦坊与几位皇子究竟是什么关系？记得仔细查查与这些人府上的往来账目，不要遗漏任何蛛丝马迹。”
    楚问之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齐思飞问：“可是想起了什么？”
    风歌点头，“我隐约记得丽锦坊的老板与三皇子府上有些关系——你也知道，这些大的商铺与官府多多少少都有些交情，不然何以立足？自从云霓坊进驻帝都，几年下来与丽锦坊交手了无数回，虽然各有得失，总的来说是合记争到了先手，我就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眼下看来，还是去查查的好。”
    东边跨院里，轩辕哲阴沉着脸坐在屋里，身后侍立的两名护卫，手边桌上，一支两寸半长的钢针折射出暗蓝色的幽光。他面前一名与护卫相同打扮的人正垂首恭立，屋里的气氛极是压抑。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轩辕哲才阴沉沉地开口道：“挑唆丽锦坊放火的是老五？他也看中合记了？眼光倒也不错，”眸光一闪，他忽然一拍桌子，“心却太毒，竟然连我也敢算计进去！想渔翁得利？门都没有！”
    死寂。
    又一盏茶工夫之后，轩辕哲眸光依旧灼灼，脸色却缓了下来，道：“这些年，倒是我小瞧了他，没想到他收买拉拢了不少武林势力，手底下竟然还有会隐术的，姚成，着人去查查，看看他和越后家的有什么关系，亦或是越后家已经成了他的囊中物？”
    “是。”他面前的那护卫低应。
    轩辕哲继续道：“既然已经现了身，以后你们几个就在跟前伺候吧。”
    “是。”姚成再应。
    又片刻，轩辕哲突然问：“昨个儿，你也看了他们出手，依你看，他们几个的身手如何？”
    姚成道：“那个叫楚问之的身手很高，齐思飞要差些。”
    “风歌呢？”
    姚成迟疑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属下看不出。”
    “哦？”轩辕哲眸内幽光微闪，“那一手流云飞袖很漂亮啊，破了硫球火，依我看，未必比楚问之差呢。还有，这钢针上的二月半毒——你看到他是用手弹的？”那时他已经被暗卫团团围住了，阻了视线，只记得之前的钢针是齐思飞用手杖点飞的。
    “他戴了手套。”姚成道。风歌的动作极快，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几时戴上的手套。
    轩辕哲微微沉吟，少倾，呵呵笑了，“合记果然不容小觑呢！”
    看昨夜风歌的表现，对齐思飞果然极重视，并且齐思飞的见识与功夫都是不差，还有那个楚问之，甚至是那个叫廖凯的……如此人才，如此人才，合记真是藏龙卧虎，他以为风歌只是在行商上颇有建树，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如此实力，难怪合记壮大得如此之快！思及此，轩辕哲的眸子忽然笼上了一层阴霾。
    “没想到越后家的竟然搭上了魏王室。”风歌这头的讨论也还在继续。
    齐思飞点头，“越后隐术称绝一方，没想到在个小村子里竟然见识到了。”
    “只有两个。”楚问之沉声道。
    “是啊，幸亏只来了两个，”风歌轻笑，“如果昨夜来偷袭的都是越后门人，怕就没那么容易打发了。”
    “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齐思飞有些好奇。他知道风歌心细如发，可越后隐术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不然也不会屹立百年，称绝一方了。
    风歌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我与越后家的曾经会过一次。”那一回，他险些吃了大亏。
    楚问之突然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瞪住风歌，一脸的震惊不信。要知道他兄弟两个原本是风歌的贴身护卫，这两年，风歌功夫大成，便不让他再跟前跟后，而是把他弄到了明处，总管归一堂与合记的事务，行之则负责归一堂旗下的秘营，保护风歌自是秘营的首要任务，而他，也一直悄悄查阅往来谍报，关注风歌的动向，可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无所知！真是该死！行之这个秘营首领是怎么当的？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半点不知！这次也是，竟然又不在身边！若是风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向家主交待？不行，行之行事毛躁，实在难以让人放心，以后还是换他跟着吧。
    见到楚问之瞪他，风歌暗叫糟糕，当初与越后家的斗了那一场，是背着楚家兄弟的，行之好打发，可问之……他忙笑，“只是适逢其会，碰巧遇上，所以研究了一下他们的行事手段。隐术极长于伪装与隐匿，善于利用环境，随之幻化，扰乱闭塞视听，那硫球火我也曾见他们用过一回，印象深刻，知道如何破解，反正那玩意儿别让它挨上身就是了。既然知道了来的是越后门人，我有意算他们无心，当然他们要倒大霉了。”
    拉拉杂杂一大段，风歌尽力把曾经甩开秘营独自行动的事含糊过去。齐思飞知他目的，配合着转了话题，“你不是不畏毒的么，昨晚又弄那劳什子的手套出来干什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风歌道，“二月半我是不惧，不过凡事留个余地总是好事，若是让他知道我不畏毒，以后还不知弄出些什么手段来，倒不如让人有个想头。”
    齐思飞噗嗤一笑，“就你花花肠子多，难为你那般情形下脑子里还转得这许多弯弯绕的心思。”
    风歌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还得意地冲齐思飞眨了眨眼。
    齐思飞放声大笑。
    “已经决定了？”笑罢，齐思飞突然问。
    本来一脸轻松随意的风歌忽地僵住，才要掩饰，对上齐思飞洞若观火的眸子，垮下身子瘫在椅上，咕哝道：“我不知道。”
    “家主怎么说？”齐思飞没听清，又问。
    “还能说什么？”风歌淡道，“总归就是那些。”
    “五年了，合记已经成势，记得当初你说过以迂回之道，徐徐图之，如今事已可为。”
    “我知道。”风歌低道，语气里有几分无奈，“不说了，”他振起精神，“先将你的腿医好才是正事，别的可以缓缓。”
    “已经扯上了魏氏朝廷，还能避得了多久？”齐思飞瞅着他，“风歌，既然轩辕哲想利用你，你又展现了实力，已是打草惊蛇，不若就借他的势吧。”
    风歌没吱声。
    齐思飞语重心长，“大丈夫行事最忌摇摆不定，你既已经找上了轩辕哲，如何能再又退缩？莫要忘了，你肩上可担有合记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我知道。”风歌语气沉沉。
    齐思飞见风歌不愿多谈，便不再提了。
    靠在门边的楚问之慢慢地，慢慢地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