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几生生 第三十二章 榴花半面如火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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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煜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剑眉紧蹙,眉峰高高的要冲入发髻一般。“兰贵嫔与你姐妹情深,枉她一片赤诚,却为你叵测居心所利用!”
易水猛然抬眼,眸中泪光盈盈,忍住哽咽啜泣,面色如雪。“皇上原是这样看待奴婢。”
猛然的一起身,向着一旁的白壁狠狠撞去,锦如眼疾手快,从后面拉了易水一把。却听一声闷响,易水的额角渗出殷殷的血来。
易兰眼看那鲜血在壁上迸裂开来,如同朵朵诡异而奇异的梅花,绽放在这白壁一隅。易兰呼吸越发急促,还未及开口,只听得她凄厉的惊叫了一声,腿下一软,晕了过去。
熹微的光亮从窗口洋洋的播撒进来。易水只觉得那阳光太过刺眼,伸手阻挡在眼前,猛然间感到了手臂上的体温自面颊上温暖开来。伸开五指,易水窥看着窗缝间隙的阳光,那阳光格外刺目,带着冰冷的温度。
“醒了?”猛然见床角立了一人,挺拔的身材,俊朗的面容。只是那面容上带着无可隐逸的阴翳。
易水双手无力的垂下,瘫软在冰凉的刚刚燃起一丝温度的衾褥间。宸煜立在原地,看着易水的一对蝶翼般的羽睫遮挡了全部的目光,忽然升腾起一丝怒气,狠狠的攫住了易水的下颌,狠狠的看着易水消瘦虚弱的脸。
“你想死?”手指抚弄在易水的脸颊,感受着她下颌的瘦骨嶙峋,眉心起了一丝厌恶的神色。“你是有意寻死。”
宸煜侧头仔细端详着易水的神色,那样消极沉沦,无意于生的神情,丝丝如同毒蛇蔓延到宸煜的心底,激起一重重波荡不息的涟漪。
宸煜发了狠,眼看着易水的两腮边,顺着自己的手力渐渐泛起的青紫淤痕,宸煜的唇角微微下垂,甚至带了几分怜惜的神色。
“朕,不会轻易放你去死。”宸煜的脸渐渐贴近了易水,熟悉的直逼心胸的龙涎香气,带来萦绕不断的危险的味道。“易水,你生是大明宫的人,死是大明宫的鬼。”
拂袖起身,宸煜背转过身体,只留给易水一个挺拔的背影。“兰贵嫔胎像安好,是你的福气。”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交付了极大的一件差事,“若是龙胎有所损伤,朕必不饶你。”
易水仰面躺在榻上,看着偏殿里新漆的雕梁画栋,轻轻的溢出一声轻笑,那声音悠悠自胸腔中逼出来的。“皇上只记着兰儿的孩子,可还记得皇上那胎死在臣妾腹中的孩子。”
宸煜猛然侧首,看着易水脸庞清晰的侧影,那头上厚厚的缠绕着的绷带,渗出丝丝鲜红的血迹。沉吟了半晌,并未开口,只是深深的看了易水一眼,沉重的踱步而去。
易水直直的躺在榻上,眼泪顺着面颊缓缓流下。那泪水冰凉,不带有一丝温度,心头如同万箭穿过,刺得千疮百孔,又不得不将这千疮百孔的伤口层层撕裂,生生摆放在眼前,看那鲜血淋漓,模糊了目光。
终究是走出了这一步,易水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只不过在这摇尾乞怜的外表下,深深的掩藏了一点点卑微的心计。
苏永盛带来宸煜的旨意,是几日后。那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带着一丝丝涌动的和煦。似乎今日的阳光,辉映了苏永盛手中徐徐展开的圣旨,闪烁着明耀的色泽。
“皇上有旨,蓬莱殿更衣易氏,移居延英殿,复贤妃位,掌延英殿一宫事务,望勿负皇恩,钦此。”
如同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易水只觉得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如同幻象。充斥着不真实的梦幻。
“臣妾易氏叩谢皇恩。”深深的匍匐在那道圣旨脚下,恍若眼前伫立的便是宸煜那张充溢着玩味和轻蔑的面庞。
苏永盛低垂着眼,眼角深深地鱼尾纹里,藏匿着不易察觉的笑纹。“老奴恭喜贤妃娘娘。”
易水起身接过那道圣旨,只觉得捧在手中,有十成十的分量,足以压垮孱弱的身躯。“苏总管。”见苏永盛转身要走,易水蓦然开口,止住了苏永盛本就有几分迟疑的脚步。
“苏总管,皇上请总管来宣旨,可还说了旁的?”
苏永盛恭敬的立在原地,呼吸的间隙里已然思忖了几分。易水见他面上是谦恭而不失体面的神色,那样的熟悉,不由得心中渐渐放松下来。“回娘娘话,皇上并没有带话给娘娘。”
易水只觉得好笑,轻轻的垂一垂头,看着手中圣旨的字字句句。不知道宸煜在找人代笔这圣旨时,是如何能够压下满腔的愤恨,一字一句口述落就,再一字一句的呈现在自己眼前。
“那么,多谢苏总管。苏总管昔日对我的恩德,易水必然没齿不忘。”
苏永盛似乎永远都带着那一点愉悦而客套的笑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如今不过是否极泰来。从前延英殿里的一切事务,奴才已然派人替娘娘打点好了,只请旨娘娘何时移驾,奴才自请人替娘娘风光引路。”
易水颇待有几分动容,肃立在当地,眼中渐渐渗出泪光。“黄昏路难行,多谢公公一路相陪。”
苏永盛会意的一笑,垂首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娘日后再有何折挫,亦不过如人含冰,冷暖各宁而已。”
易水觉出这言语中的玄机之处,只是低头沉吟思索,须臾间已经明白过来。屈膝向着苏永盛一拜,倒是吓了苏永盛一跳。急忙搀扶了易水起来,口中连连不止,“娘娘折煞老奴了。”
易水眼中泪光愈加明亮,渐渐模糊了全部目光。一眨眼,泪珠滚滚而下,无奈今时今日即便是满心悲苦,亦不得不强颜欢笑了。
苏永盛一走,锦如和水杏都跪在易水眼前,重重得叩了三个响头,一起道,“奴婢等不曾有幸见得,当年皇上与主子如何缱绻情深。但从今日,奴婢等日夜恭祝主子日日顺遂,和乐如初。”
看着锦如等叩下头去,忽然便怀念起当日初至延英殿,那样雄浑而恢弘的气魄,生生的震撼了自己的一颗心。而此时复归延英殿,要堵住宫里的悠悠之口,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延英殿未曾有一丝变化。如同初见之时一般,只是多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沉郁的气息。易水高高立在廊檐下的条廊里,看着大明宫皆匍匐在脚下一般,激起人全部的心念,想尽力一搏,将这天下握在手中,掂上一掂。
锦如立在廊檐下,初入延英殿,清宛立在自己身后,同样是这样谦恭而谨慎的神色。清宛的背叛如通过一朵盛开骄矜的花朵,层层拨开,最终将一朵完整的花,悉数零落在易水眼前,那残破的窘境,不带有一丝生机。
易水凝视着延英殿檐角下暮沉沉的一片灰霭,锦如和水杏恭谨的侍立在那一片灰暗不明的阴影里,还是涌动起一丝欣慰,如同当年的清宛,芳宁一般,终究是给了自己许多的安慰。
“皇上为何突然复了娘娘的位分?”水杏一手替易水擦拭着后背,水珠顺着她嶙峋的肩胛滑落下来。
伸手挽起散落在肩头的黑发,用一支簪子挽住。眼前蒸腾着芬芳的迷离。木桶里的水很热,层层涟漪几乎要渗入到骨髓里去,洗刷掉这延英殿外,宸煜赐予自己的薄情和耻辱。
水杏的手轻缓而温柔,水珠淋淋沥沥的落入木桶,激起点点涟漪。易水将头埋在那雾气里,许久才摇一摇头。“我也不知道。”
水杏静静的擦拭了半晌,又添了半桶热水。易水转圜过身体,看着那倾盆而入的水,升腾起更宽阔而激荡的涟漪。“那么,皇上还会像从前那样宠爱娘娘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秋风悲画扇。若如初见,锦如与水杏谁都不曾见得当年自己与宸煜是如何的初见缱绻,而日后里,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却是两人常常相见的情境。大明宫、永巷十数载相携,她们亦为自己吃了许多苦处。
“我不知道。”水杏听了这样的回答未免有些失望,手停了一停,又换了干净的帕子替易水擦拭身上的水珠。
“依奴婢看,皇上复了娘娘的位分,是因为娘娘与兰主子的情分。仗着这份情分,娘娘定然还会有东山再起,煊赫后宫的一日。”
易水止住水杏的话头,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擦拭着鬓边的水珠,忽而便十分心焦起来。挥手示意水杏出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深深的沉入水底,闭上眼睛,任四下里温热的花瓣,遮挡住自己的整个世界。